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突然变天了,或许都是因为感冒的缘故;我开始不太记得一些事情,当然有人会说,这是因为我最近忽然跟老闆大吵一架的原因(潜意识作祟害怕必须要就此回家吃自己)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些原因,说不定,连吵架的事情都是因为感冒引起的幻觉(但也可能是一种勇气)无论如何,窗外仍持续飘雨,而我却还在外头散心。
不知不觉,下雨天的咖啡屋前,我撑着一支不太明显的雨伞,一圈一圈的圆点,开在伞面上的花……不知道用了多久了,总觉得: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再买过伞了……
「咦?波伏娃,怎么不进去坐一坐?」说话的,是身后那间咖啡屋的老闆。
我习惯性点点头,然后微笑;接着,我应该都会静默吧,就算我有说话,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
但我认识这位先生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彼此不算很熟,但也白吃白喝了人家好几顿晚餐;但也许真的是因为感冒了,所以我一点也没有平常的热情,只想一个人静静的,不想被任何事物打扰。
这会不会都跟我的梦有关,在连续一星期拒绝加班的日子里,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我,却忽然变得爱作梦了起来;都是同一个场景,一样的雨天,有一个人在远远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却撑着伞,笨手笨脚地在大雨中狂奔,等我就快追上梦中人影脚步之时,突然就跌倒了。每一次都跌倒,啪噠一声,就直接扑向雨中的小水漥里,应该会很痛吧,我醒来时,总不自觉地往身上找起伤口;当然不可能找得到的,因为那只是梦,就只是一场梦。
也许是作梦的缘故,我总觉得睡眠不足,意识也模模糊糊像是无法从梦境里抽离一般,我只好减少与人交谈,以避免我可能会神智不清地说出讨人厌的话。所以,我连头也不敢抬了,只是淡淡地回答咖啡屋先生:「我坐了一下,该回去了。」
「怎么不继续坐啊?反正,现在还下着雨。」咖啡屋先生仍是礼貌客气的语调说着。
而我也一样继续点点头,然后惯性微笑地说:「真的不了……我想在雨天的空气中,到处走一走。」
咖啡屋的老闆其实是一位很亲切的人吧,我习惯称他为先生──开咖啡屋的先生;我们虽然才刚认识不久,但我知道:他似乎曾失去过一些,很重要很值得珍惜的东西。也许安娜会说我傻气吧,跟人家没有聊到几句话就妄下论断;但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直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心底有祕密的人。
他真的跟我不一样,也许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相像的人;只是偶尔,我总会突然闪过些画面,似乎,曾经有个人跟我很像。也许都是受到那本日记的影响,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浮现出我脑海:会不会咖啡屋先生认识过这本日记所记载过的人?
或许,这也不无可能,如果日记主人也爱喝咖啡的话;但这一切的疑问,我始终都没有勇气去贸然询问,我总觉得跟邻居还是附近的阿桑询问关于我现在租屋处的前任房客的事情,都比跟咖啡屋先生打招呼来得轻松容易。这真是很诡异的想法,亏我之前还很高兴附近有一间咖啡店;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几次交谈,我便觉得那还真是不自在,当咖啡店里只有咖啡屋先生和我两个人的时候。
关于这感觉是如何產生的,看来,还是得先谈谈关于咖啡屋先生的个性吧。
他真的和我这种人不一样,在他心底,就算天曾塌下了一块地方,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还是会整理好其他的空间,好让自己能在每一天遇见会带来幸福的人……而我不同,光看我的猪窝就知道,我不喜欢整理,也没有建档过去回忆的能力。
真的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习惯性对不熟悉类型的人,我总是不敢靠得太近;我猜想:在这个雨天里,听完了我的回答,咖啡屋先生还是会微笑的,然后离开。雨滴答滴答,我还是依然站在咖啡屋外撑着伞,目光里,越过了他的身影,正看着那一滴滴的雨。
不只一次了,最近似乎常常下雨;也许时间,都被大雨给耽搁了吧。我觉得,我和咖啡屋先生之间的对话,总是停顿了很久,彼此似是都没有说话;但也许,这都只是我的想像,也许才只是一下子的时间,然后咖啡屋先生他马上就说:「我很久,没看你画画了;如果可以,我想请你陪我坐一下,我很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
我不记得每一次的回答了,不是因为健忘,而是我的脑袋里一直装满了雨声;就如同现在,伞外的世界雨还是下得很大,而站在遮雨棚架下的我和咖啡屋先生,彼此的想法是不是也正淋着一场大雨……
于是,我想起来了,关于画画这件事。虽然我记得我搬家时,还收拾到一些绘画用具,不过,我对它们都没有印象了;唯一只剩下曾使用过色铅笔的印象,那或许是我送自己的一个礼物,如果我的记忆力还可靠的话,那是一盒色铅笔,只有十二个顏色,不是很多,但已经很够用了。
可能我也在咖啡店里画过画吧,那时咖啡屋先生都在吗?当我习惯先点一杯热可可,然后开始在没有人陪的假日里画画。
我常常都会在色铅笔擦过的地方,再用沾了水的丸笔,轻轻地擦拭着色铅笔的顏色,于是有些原本过重的色彩,就会慢慢地变淡,变清,一切都取决于水分与力道。所以,我喜欢下雨,就像涂了太多顏色的地方,一场雨之后,应该就会淋得很乾净了……
离开了咖啡屋,雨开始变小,一个人踢着路上的水漥,鞋子早就脏乱不堪;回到家之后,我觉得脚上的鞋子,似乎比自己的房间还要乾净些,不可否认的,我的房间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有些乱;只是,我不大记得,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混乱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知道该从何整理起。
才进门,我给自己倒了杯开水;我的思绪彷彿一直都很紊乱,一直都很难再去整理了。但这些都可能是刚搬家后的后遗症,对很多事情都还有些陌生不适应,就像每天早上惊讶的表情中,彷彿在拼凑着那些一觉醒来后的转变──眼前出现这么一间比之前要大得多的套房。
有些疑惑中,埋在抱枕堆中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才想起:早上出门时,我并没有带手机出去;还好,若是它没有现在响起来,我恐怕也不知道,把手机扔到哪去了。
「喂?下星期安娜生日喔。」电话那头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喔。」我习惯自己现在说话的方式了,简单到几乎像反射动作一样,也许都是感冒头痛的缘故。
「记得要来喔。」手机里另一头喜悦的声音。
「嗯,喔。」手机这一头,我疲倦的声音。
和我通着电话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爱丽丝;人如其名,她长得真美,像花园里刚盛开的日本杜鹃,是那么小巧可爱的白色,晒过太阳之后,才慢慢地转红。三月,是春天里雨下得最多的时节,但日本杜鹃总在这个时候开,于是,日照、阴天,阴天、放晴,一次一次地循环,所以花瓣上总是透些简单的纯白,还有些淘气的红艳;然而,在隐隐约约中望见水滴的围绕下,白色里透着微笑的粉红色,应当才是杜鹃美的原因。
我认识她很久了,久到我几乎都不清楚是为什么会认识她了;我还常跟她说:「我们是不是一出生,就认识了?」
她笑了,笑声有些稚气。这就是爱丽丝,她一向都是幸福的,幸福得让人总觉得她单纯可爱,所以她也是白色的花蕊,我喜欢听她的笑声。
「是十一点喔,约在安娜家附近新开的蔬食简餐店,哇,我忘记名字了!不过很好找,那附近只有一家蔬食店。」
「嗯。」我的声音似乎因为感冒,或是因为一本莫名其妙的日记,而越来越平淡了。
「对了,安娜她一直都很喜欢你亲手做给她的东西,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亲手?问号,忍不住从我的眼前窜过,一阵波涛,我的思想开始一片杂乱,我随手开始啟动了引擎,任自己在繁乱的记忆里,奔驰瀏览着过去。我先掛掉了电话,总是觉得自己不习惯说再见,所以我养成了先掛掉电话的习惯,其实这真的很不对,怪没有礼貌的;只是,关于爱丽丝刚才说,亲手做的礼物?
所有的问号,就像洗衣机没盖好的模样,搅拌水的声音很大,泡泡还一直汩一直溢出来;我以前──也做过礼物送给安娜吗?等等,我会亲手做礼物?那我衣柜旁,那个三层收纳盒里,为什么都是我买回来的礼物?我真的会做礼物?这真的太奇怪了……
我开始被爱丽丝的电话搞得头痛了起来;我望着收纳盒里的东西,我只能确定,我常常送自己礼物吧。只是这样的习惯,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于礼物的事情,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自助旅行时的事……
出发前,爱丽丝跟我要了个礼物,她说:「如果,有很可爱的小东西,一定要买回来送我喔。」
我点点头,然后微笑;之后,爱丽丝又开始向我说起,她当时男朋友的事情了。
爱丽丝是幸福的,她当时的男朋友总是帮她把事情想得很周到,这样正好,爱丽丝就不用花太多脑筋去想了,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像小公主一样,没有烦恼、没有忧虑,像在城堡里的花园中尽情跳舞的小公主。我和安娜,一直都是这样想着的:因为这样才是爱丽丝啊,永远都幸福地像一个公主。所以爱丽丝的叨叨絮絮,我从不是很专心在听;我心里面当时,只是一直想着,也许我该给自己买个礼物吧……至于,该买些什么呢?应该是最有感觉的纪念品吧。嗯,我这样点点头的,不停地在心里反覆说着。
我想,这就是我对礼物仅有的记忆了;我曾买了很多东西给自己,直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三百六十五个礼物了……呃,怎么会是三百六十五,我真是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应该是第三十六个才对啊……
又是手机的声音,中止了我和自己的对话,只是这次,是在地板上;也许,是我刚才吃东西时,不小心又把它撞到椅子下去的吧,说起来,我还真是丢三落四的。
「喂?波伏娃。」
「嗯?」我认得这个声音,他是咖啡屋先生,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
「波伏娃,明天你有空就来店里面坐坐吧。我看你最近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咖啡屋先生用着他一贯礼貌又关心的语气说着。
「嗯……」我还是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打来跟我说这些;问号越滚越大,连同刚才爱丽丝的那通电话,我彷彿闻到肥皂泡泡溢满洗衣间的味道。
「波伏娃,我是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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