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屋中茶香四溢,高几炉香裊裊,气氛寧謐,唯独桌前堆叠的案簿,显露出其实。
「我打搅你了。」
邱鸣闻声朝我看来。他一笑:「哪儿的话,你来了正好。」
他作势往门口瞧,「要不,我那好师爷又当我躲懒。」
我微笑。
邱鸣过来坐在我对头,挽袖为我冲了杯茶。
「尝尝,是新近採收的碧螺春。」
我举杯,凑近鼻前闻香。
耳边听邱鸣讲述这处地方的纯朴,那些山水及人文。我浅啜着茶,待他说了个段落才插话。
「看来,你是适应的不错。」
邱鸣一怔,才笑:「你知我的性子,再说,又哪能不适应。」
当初殿试之上,邱鸣朗声道出希冀抱负,教当今皇上点评为探花,原来在朝中仕途一片光明,不想却在前年被贬至西南的川县来。
我听闻后,叫人探查才知,他为获罪的孔家说情,因而触怒龙鳞。
「其实你若是想,我可以…」
「我怎能累你这事儿。」邱鸣摇头打断:「再说,往昔的人情,我还找不着机会还的。」
我不由皱眉,低道:「这话太见外。我帮你,是因为当你为朋友。」
邱鸣面色微敛,语意诚挚:「正因为如此,所以更不能要你插手。」
我没作声。
相互静默半晌,邱鸣忽笑了一声。
「这么些年,你终于坦率多了。」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消遣我?」
邱鸣哈哈一笑。
「我这是在称讚你,坦率挺好的。」
我微哼,隐隐不以为然。
可这话已不是第一次听人讲起…
我不言,为彼此的空杯再注了茶。
「…作个县官也不错的。」邱鸣这会儿说,算是对此番聊话作了註解。
我知他性情,就也不多劝慰了。
可他反倒来讲我。
「你这次到川县来,怕是为了庄上的事儿吧。」
我笑了笑,并不避讳:「是。」
邱鸣端起茶,「你当歇个十天半月,不理那些杂事儿。」
「你口说的杂事儿,可是攸关好几百号人的生计大事儿。」我平淡道。
邱鸣正喝口茶,听了猛地一呛。
「咳咳——你…哎…咳…」
「喝茶吧。」
我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再为他斟满了。
临走时,邱鸣再劝了我一次。他道:忙活儿有时,总要歇口气才是。
其实,我并没有他以为的累。庄上各种事务自有对应的人去办,我不过偶尔插手,而底下商号,若没有太大问题,自也不会出面。
这会儿见我走来,侍立于车厢旁的女子便伸手揭了门帷。
「少主,这就走了么?」
「嗯。」我正欲上车,又想及邱鸣的话,不由迟疑,遂地又问了句:「如纺,馀下还有别的事儿么?」
如纺一怔,才答:「若由如纺来想,馀下自是没有须得少主出面的事儿。」
我看了她一眼——她倒是妙答。
如纺笑盈盈的,又道:「少主事必躬亲,庄主固然欣慰,可也不愿少主过度劳碌的。」
我默然以对。
可也才忆起前次同爹的谈话,他让我别忙过了头,偶尔留心旁事儿。
所谓旁事儿…唔,是了,他也道此回远行不必太赶。
我看着如纺,微叹口气,「爹嘱了你什么话?」
如纺微笑。
「庄主让少主顺路去夏北,问候周家老爷子,在那儿住上十天半月也不要紧。」
夏北周家…
我心绪微沉,瞅着如纺:「若我没问,你打算何时提?」
「少主会问的。」如纺答得极有把握,可又补了句:「可如纺听少主方才问得口气,似有别的打算。」
我哪里有什么打算——我叹道:「如你所想,我自是问上一问而已。」
我上了车。
如纺仍揭着门帷,「那么,少主这就往夏北去了吧?」
我睇了她一眼。
如纺一点儿也不惧,笑呵呵道:「少主且放宽心吧。这时节去了夏北倒也不无趣儿的。」
近到夏北县时,我才知其意。
此际正值桃花三月,也是河水汛期。河水在夏北这边形成了个壶口,水势迅猛,涛声浩浩,恰为奇景。
每年这时有不少人涌进夏北观汛,今次也不例外,不仅城里,城周大小镇子的住店皆无空房。
我不好拂了周老爷子的美意,便在周府住下。周府位于城郊,是故还算清净,不因观汛人潮所扰。
而如我所料,周家最小的姑娘也在府中。
我俩于彼此从前并不陌生,可经年未见自是生疏,加诸男女顾忌,便难免客套许多。
可周老爷子有意安排,大多时候只我与周家姑娘。
久了,生疏越渐淡了。周家姑娘性情温婉,却非忸怩之人。她落落大方,我也不好故作矫情,可仍以礼待之。
她邀我一同观汛。周家在夏北一带极有威望,城中几家商号皆纳在其下,寻一处幽静地方观汛聊话并不难。
茶楼位在半山坡,往下望去,能见着城中大半光景,自然也得见滔淌河水。
去时,由于沿途桃花盛开,我与周家姑娘便下车,徒步往上。
道中行人皆是慢步,一边摆有摊子,卖着不少时节玩意儿。
我耐着性子陪周家姑娘逛摊子,偶尔附和几句,给些合宜的意见。
如纺与周家姑娘的随侍走在后边。我与她对上眼,她笑得颇有深意。
我暗暗着恼,当即转开眼,目光随意的落向不远前,那处摊子前围了一拨人,里头有男有女。
其中有个淡青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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