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你做不出,赌你会追着那一碗一碟的滋味,迈过时间,前来找我。
后来我一度离开餐车侍者的职位,随意而行。每去到一处,便找大使馆办理下一站的签证,为了省钱,有时便径直前往无须签证的国度。间中也曾短于现金,却在前后只见牛羊的乡间找不着地方提钱,为了提一点钱专程搭车进城,然后在巴士上对车窗露出囧脸自拍。
我去了印度同事的故乡,凑在窑洞前飢渴地闻着全麦麵包的麵粉和酥油香,在我居住的城市,那是没有一家餐厅做得出的超绝滋味,我以为自己听见了唐家祥在一旁吞口水的声音。
我北上到了藏印边境,享用进入西藏的第一块青稞糌粑。旅舍主人把碗递给我,要我练习刚刚学到的抓拈技巧。我搅动着炒製过的青稞粉、小小粒的乾型酸奶酪、奶茶和犛牛油,碗中飘出核桃糊般的浓郁果仁香气,我希望转身便瞧见唐家祥在等着我餵食。
这种种念想自然并未发生,我只是,总是,一个人在途上,搜罗我足印沿线的配方,在陌生的炉灶前锻鍊秘技般的异国手艺,滚着舌尖学师傅们发音。
接着我盘川告罄,又投奔了一家铁路公司,重上餐车,换回制服。晚间在狭小的工人卧舖,同一车厢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汗臭味,把我熏个满头满脸。我努力忽略此起彼落、各国语言的开口梦,在记事本上写下没有机会做给他吃的食谱,想像他嚐到这些新鲜玩意时的笑顏。他大快朵颐时总有一张朗朗笑顏。
那么真,纯善得令人揪心。如此心思复杂又性情压抑的一个人,这是他最难得的样貌。而我有幸见到过,甚至见了两回,识得他两次。唉,我曾经多么幸运。
如果可以再看见一次,远远地望一眼就好……只是后遗症非我能承担。两次便够我元气大伤,这一次我还可说全身而退,拼不完全的心不能再撞碎一次。我早应该学会分辨祸福,任他多甜美的毒药,终究是毒药。
也许终有一天,我的异地美食秘诀不再为了他而写。也许到那时我吃东西再不去想像他在一旁如何细细碎碎地评论。吃着虐人的铁路劳工伙食之时,也不再盼望他能出现,听我如何把这些伙食痛骂到体无完肤。
一定离得开的,一定能把「曾兆文」里面被「唐家祥」贴上了名字的那一半刨出来,扔在我自己也算不清多少里的放逐路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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