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里南沐浴着金黄色晚霞,下了机场高速进入市区,一路风驰电掣地驶向辛宅。
到的时候已接近入暮,翡翠绿库里南缓缓开进别墅正门,穿过笔直宽阔的林荫道,绕过喷泉环岛,泊在前庭。
管家出门相迎,朝下了车的两人微微欠身,继而转向贺准:“辛董已经等候多时了。”
辛悦没跟着一道回主屋,径直去了旁边的那栋。
贺准跟随管家穿过主客厅从后门出去,穿过花园踏上红柱撑起的连廊,夜色已浓,青石砖地面上镶嵌着地灯,星河般指引着方向,又到了上回那处亭台玻璃房,四面的百叶遮光帘垂下,一道被灯光放大的人影拓在墙上。
路过人工湖,里头的锦鲤又添了几尾,通人性地追着人的脚步肆意扑腾,可无论它们跳得多高多远,最终还是要落入这一方人造的囚笼。
又或许,这些自小就被培育用来观赏的鱼,本就没见过更加广阔的自由,也就无从对比,无从悲伤。
贺准收回看向那些锦鲤的视线,伸手推开玻璃门。
“来了。”
辛丛定立在红木桌案后,手持狼毫笔,正在写字。
几张未压好的宣纸被贺准推门带进来的风吹起,荡悠悠地飘落在脚边。
“捡起来。”辛丛定头未抬,笔下动作亦不定,云淡风轻地发号施令。
贺准垂眸,待看清宣纸上一撇一捺组成的字,神色一凛,弯腰捡起,大步流星地冲上前。
“你恶不恶心?”他凝眉,下颌肌肉紧绷,这一刻毫不保留地表达了对面前这个人的厌憎。
宣纸被掷到辛丛定手边,铺陈开来,上面留有尚未干透的墨迹,笔势游龙走蛇自成一派,却是幼薇二字。
辛幼薇,是贺准母亲的名字。
挥墨书写的笔尖悬停,辛丛定抬眼看向贺准,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像一汪深不可测的黑海。
少顷,他放下笔,转身之际按下桌边的一处按钮,面前一整面百叶帘收起,夜色中的园林像蛰伏的兽,别墅亮起几盏路灯点缀,照着它绵延起伏的脊背。
辛丛定背着手立在窗前,自顾自地说:“你母亲小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里玩,这片林子对于小小的她来说,总是充满了新鲜的未知和挑战。有一回,赶上个什么节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佣人粗心把她跟丢了,大半夜的,全家人出动在这里面找她,后来是我在一座假山的洞穴里把人给找着的,天太黑,林子深处没有灯,她一个人不敢乱走,就找地方躲起来了。你说,她一个原本连家里的后花园都跑不出的小女孩,为什么能使出那么大的力气离家出走,还把自己藏进一个穷乡僻壤里过苦日子。”
“你不知道?”贺准盯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冷峭的笑:“当时是因为你啊,她的道貌岸然的好哥哥。”
辛丛定后背笔挺伟岸,在贺准这句明显带有攻击性的话语下,仍瞧不出一丝异样,辛氏家族乃旧商巨贾,世代下来枝繁叶茂,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的兄弟阋墙,辛丛定能稳坐这一代话事人的交椅,城府不可估量。
他转过身,落在贺准脸上的眼神无波无澜,如今墓也迁了,心事已了,比起上次贺准的造访,如今这些裹挟着讥讽与挑衅的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蚍蜉撼树般伤不到分毫。
“看在你是小辈,我不与你置气。贺准,”辛丛定认真喊出他的全名,踱步到桌案前,两指按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压了压,不疾不徐道:“你的那位生身父亲,上周被人发现在旧金山的一家小旅馆里死于毒品吸食过量,这样一个男人……”他哼笑一息,脸上露出养尊处优的当权者埋藏在骨子里的不屑与倨傲:“我真的搞不懂,当年幼薇怎么会选中他。但好在,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留在你和你母亲身上的污点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被彻底抹除,我已经差人拟好了公告,准备向集团宣布你的身份。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培养和托付。”
这话几乎算是一锤定音,倘若辛悦在场,恐怕要被惊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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