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楚明姣神色适当柔和一些,她整理了下小二给出的内容,又问:“这么多年,可有从里面出来过的人?里面都有些什么?”
“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想从渡口进去,只能架船,灵器宝船不行,只能是最简单的木船,那海底什么东西都有,兴许搅合起来兴风作浪的,就恰恰是进去之人心心念念所求的。”
话说到这里,楚明姣就知道再往下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将十颗灵髓石推给小二,道:“都是你的了。”
小二接过灵髓石,道谢。
得到想要的消息,楚明姣立刻起身,下楼,轻飘飘一跃就是数十米,只剩个婀娜纤细的身影。
真是奇怪,小二暗自思忖,这姑娘出手阔绰,比起真正拿鼻孔看人的,已经算十分礼貌客气,可交谈时隐隐透出的那种刻意冷淡和可能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厌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很确信,自己没得罪过这么一个人。
他低头擦了擦桌子,见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女子跟着起身,在原地犹豫半晌,下了决定似的扶额,结账下楼,看着离开的方向,是直追着那姑娘去的。
楚明姣一路朝前,到了这片地方,人本来就不多,可她像是刻意避开这些人一样,就算经过了,也立刻闪身躲开了。
哪知眼看着到了渡口,从路边一间小小的茅屋小院里走出个颤巍巍的老大娘,大娘眯着眼睛,发髻绑得一丝不苟,看着严肃又精神,她径直走过来,楚明姣一探气息,居然是个凡人。
老人上来就捏住了她的手。
楚明姣没见过这等阵仗,怔住了,顾忌着老人的身体,甩开不是,不甩开也不是,只好生生忍着,问:“大娘,怎么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大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冲她连连摆手:“再往前面是无人渡口,那地方进不得,会死人。”
楚明姣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身体都僵住了,接下来的一刻钟,都在听老大娘重复这么几句话。她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艰难应答着抽身,往回走了一段,再匿住身形,飞快闪过了那片茅屋。
等到了真正的渡口,她没先观察眼前的情形,而是侧身,屈指一弹,一道灵焰擦着虚空呼啸着往后激射,在耳边擦出尖啸声,语调冷得几近结冰:“还不出来?准备跟我到什么时候?”
一个提着刀的中年女子现出身形,她像是早知道根本瞒不过楚明姣,很是讪讪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易容术抹去,露出张熟悉的娇俏面貌,急急解释道:“我不是存心要跟着你的,方才在驿站里,我听到你问起无人渡口,担心你要硬闯,不放心才想着跟过来看看。”
是天极门的周沅。
天极门啊。
楚明姣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她别开视线,可能骨子里还是说不出太伤人恶劣的话,只能十分生硬地开口:“不需要你费这份心。”
自打成为天极门的掌门徒弟,周沅已经很少能直面这种语调了,她梗了下,想起自家师父做的那些事,不由深吸一口气,嗫嚅道:“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修为,闯入各种秘境如履平地,但是这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我之前和师兄来过一次,没进去,只在渡口外勘察了下地脉……这是多年前的事,当年我们修为尚浅,有些情况不能确认,今日你进去前,我再测一次,如果真是那种情况,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楚明姣看着她,也不说话,两三眼后,径直转身观察起眼前情形。
天极门的探勘地脉之术,很有一套。
她时间有限,不该拒绝。
而今,她们身处狭窄的山坡,山坡很有高度,对面是渡口的入口,窄到只能容纳一叶小船进去,是典型的“一线天”,再顺着渡口望过去,则是镜面一样的海水,那水极绿,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泽,像块巨大的诱人糕点。
光是这么看,看不出半点危险的样子。
见她没有拒绝,周沅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她和白凛,孟长宇等人说服身边好友,再号召大家奔波于四十八仙门之内,劳累归劳累,可心中的负罪感终于能稍微减退,充实又踏实,她这一次乔装经过驿站,也是为了去千里观。
她在千里观已经碰壁过一次了。
没想到能碰到楚明姣。
她一边蹲下来,拿着司空命盘在地面上不断转动,同时咽了咽口水,对楚明姣道:“你别怪方才那大娘唐突,我听人说,那大娘的女儿是四十八仙门中的弟子,一次为求灵宝进了渡口,就再也没出来过。大娘知道这事后神智就不太清醒了,独身一人搬到这里,砌起了土院子。”
“一旦看到有人经过家门前,要往渡口去,她就出来阻止——她也不管那些浑身煞气的地痞流氓,知道他们见钱眼开劝不住,可看到你这样孑然一身的姑娘,就像是看到了女儿一样。”
楚明姣收回视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唇畔弧度无端扩了一圈,问:“凡界生灵的善意,永远只会对着自己人吧?如果知道我来自山海界,她还会劝阻吗?”
周沅肩头一顿,而后落下来。
楚明姣的变化,太大了。
周沅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和楚明姣在姜家祖脉中初见。
当时她的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过分漂亮,被所有爱与善意精心呵护养育长大的姑娘,娇贵但不柔弱,能打架能抗事,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小声谈论起各仙门秘辛和朝中荒诞事时,一双眼干干净净,咯咯地笑。
对凡界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拥有平等的善意。
所以即便她身上迷雾重重,但谁都想不到她的真正身份。
但现在都没了。
仔细数一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足够叫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沅有些难过,这种难过是因为,她能真切感受到,有一群人的生命,是在被凡界之人生生扼杀的。
他们作为得利者,享受着伤害别人而抢来的短暂安宁。
周沅没再多说什么,她在四周都转了一圈,沾了满手的泥,最后面色凝重地抬眼,说:“当年我们的猜测是准确的,这渡口的水只占了其中一小截,再往前是山地和沼泽,水里的情况我探测不到,可最尽头有一大片——”
她缓慢吐字:“情瘴。”
这也是她为什么执意要追过来的原因。
楚明姣眼瞳微微收缩,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词,她拿出苏韫玉给的路线图,展开,手指落在标记的那处,言简意赅:“在哪?是在这里,还是这里?”
周沅毫不迟疑地指向追星刃所在的位置,她定定神,问:“你是要找什么?暮光梭,春芽,还是追星刃?它们都在无边渡口里,但追星刃只有半截,剩下半截在北边山涧里。”
跟苏韫玉说的完全合上了。
“你怎么知道它在里面,又怎么知道它碎成两截了。”
“这事在荒州人尽皆知,追星刃是千里观的观主与奎山门门主争执打斗时碎裂的,一半当时就掉进了渡口中,观主信奉缘法,追星刃碎了也就不找了,反手将剩下那截丢进了北边山涧,当做一个镇压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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