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浑不在意,小幅度回了礼,道:“有劳姐姐。”
永乐公主也没拦,又指着另俩人,使唤道:“你们也去,也去,先去拿些茶点来,就拿从皇后姐姐宫里捎出来的七彩丸子”。她巴着薛凌胳膊,摇晃了一回,方撒着娇道:“我喜欢这个姐姐。”
几个丫鬟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俩人规矩着退出了凉亭。估摸着是瞧薛凌并不惧她们说要去通报黄承宣,又和永乐公主亲热的很,便老老实实按着吩咐去拿点心。
见还有俩人剩下,永乐公主牵着薛凌一道儿跟着,说有些好玩意儿,要回屋里玩,如此一路蹦跳着回了居室。
不等这二人散去,先前离开的那俩已经带着人捧了三五碟瓜果点心进来跟薛凌告罪,道是黄承宣有要事在身,不便过来,有劳江府挂念,公主如今顽疾,当晚也是添了麻烦了,还请国公担待,以后驸马府定会着人好生瞧着公主,免了再惹误会。
永乐公主并不理会那人念叨,自顾着各盘子都捡了一二,一并捏手上往薛凌嘴里塞,闹着要她都尝尝。外人在侧,薛凌不好胡来,只一边轻声说谢公主美意,一边躲闪着。
黄承宣带过来的话,也是有意思。说是好生瞧着公主,实则多半是警告江府自求多福,不要再来找事。薛凌一直以为黄承宣是个草包,便是有了江玉枫说的一遭,这想法也没改多少。若是个好的,黄家不至于这么大手笔,砸过来给永乐公主殉葬。
听得下人如此传话,难免小有好笑。果然这京中众人,没一个能小瞧。管他是往日扮猪,还是仅仅今儿个纯属兔子急了咬人,终归不是个好相与。但黄承宣没能亲自赶上来威胁,看来是手头事儿不小。
驸马不得过多涉政,如今永乐公主又这么个光景,就算黄家火烧房子,也不至于赶着让黄承宣回去顶大梁吧。薛凌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由着这念头过了。她今晚大概率要进宫,具体缘由,霍云婉就算不知道个十成十,八九成总是能讲出来的。
如此便也糊弄着,道是江府担忧当晚风凉,恐公主染恙,特过来问安,既是永乐公主贵体康健,便要回府复命。
底下人当然说好,永乐公主又怎肯放她走,缠着一并席地坐了,对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挑三拣四,片刻功夫,丫鬟便被打发的干干净净。不乐意走的,也支到了门口去。
永乐又欢天喜地的给薛凌介绍了好一堆玩意儿,说的唾沫横飞。兴起处,却又戛然而止,也不似上两会魔怔,只是散了眼里光泽,长出了一口气,手里几颗翠玉珠子滑落,咕噜噜滚了老远。
薛凌一一捡回来,温温柔柔往永乐公主手上放,道:“你想做个快乐的傻子,还是……当个什么都知道的聪明人?”
永乐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看我快乐吗。”
她如今每天都是个傻子,她快乐吗?
薛凌顿了顿,便单刀直入,附在永乐公主耳边,轻声道:
“黄承宣是魏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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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余甘
她恐永乐公主听了这话要跳将起来,故而手上已经蓄了力道,准备着将人按回去。不料永乐公主只是轻微一抖,片刻才缓缓看过来,道:“你不是让皇后跟我说过了么,枕边人是天边人。”
薛凌一愣,松了手,她记得霍云婉是说过永乐公主已经去了宫里好几次,却不曾听霍云婉说已经跟永乐公主提过黄承宣的事了。故而永乐公主此番说起,她方反应过来,为何这次来到驸马府,永乐公主与黄承宣在一处时,明显和上几次截然不同。
她不知霍云婉是如何把这事儿讲的详细,只是瞧过去,永乐公主脸上神色枯槁。这位金枝玉叶,显是还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心如死灰。薛凌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落寞与悲凉,诚然遇到的大部分蠢货都没有什么好日子,但那些人或许是已经习以为常吧,所以反而没几个人伤春悲秋。
连齐清猗都将血泪粉饰成玛瑙红玉,纵是机巧拙劣,一眼就让人看的不自在,可你终究没法还原出她心中苦楚是个什么模样。其他人,就更无需提了。
唯永乐公主一人,戚戚然跌坐在这。头上珠翠是数乡税,指尖美玉值十年工。这一团璀璨,原该尤显富贵,这会对比之下,反倒让人越发衬的永乐公主了无生机。
薛凌将手里珠子又塞回去一个,她惯来是随口喊蠢货,为了给永乐公主个缓和,已是体贴着换了个词汇,现下不免觉得多此一举。这个蠢货,知道黄承宣有问题,当晚还敢跑去江府趟浑水。
但霍云婉既然已经提过了,她便没了顾忌,只说是再叮嘱两句即可,用不着从头到尾来一遍去戳人心窝子。她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那我也无需多言。你我之事,断然不能走了风声。”
永乐公主没答,也不瞧薛凌,自顾将手里玉珠子,往屏风处一丢。那屏风是薄如蝉翼的一张折式七彩琉璃镜,上头莺飞草长,山翠春波绿。被个核桃大的玉珠子一砸,应声破出个大洞。
薛凌下意识往门口瞧去,转瞬想要回头,又转了心思继续盯着门口。果见丫鬟探了了个脑袋,见薛凌狐疑的看着,只朝着她摆了手,应是示意不要紧,人却没走进来查个究竟。
永乐公主头也没回,似是了然于胸,又一连丢了三四颗,才拍着手哈哈大笑直喊“好玩”。复又塞了两粒到薛凌手上,道:“姐姐,你也玩”。说罢冲着门口喊:“再给我取一筐来。”
薛凌故作惊慌看向门口,那俩丫鬟仍是恭着身,对着屏风处连连指点,转而退了一个下去,估摸着是取珠子了。薛凌便回了头,学着永乐公主模样,砸了一颗。那屏风破了好几处,终于受不住力,彻底散着一堆儿渣子。
门口丫鬟这才冲上来,扶着永乐公主说要去里屋,那儿的屏风更大更好看。薛凌仍是想走未走脱,一脸无可奈何的随着进了屋。丫鬟还要轻声劝慰叫她放宽了心,公主如此喜欢,驸马开口问江府要了人也是可能的,不必担心回去的事。
薛凌不奈,却又装的受宠若惊。她还确确实实无可奈何,永乐公主拉着不放人,显就是还有话说,然她过来就为着那一桩,既然霍云婉都说过了,还留在这无疑自己找罪受。
此处,她对霍云婉的感激便又多了一层。当日对霍云婉说帮忙拦了永乐公主好几遭还颇有些不以为然,现今想想,若是永乐公主死活找不到人,对着她的听话驸马一撒娇,只怕京中局势,又是令一番模样。
进了屋,连带着薛凌也叹气,一见丫鬟离的远了些,便轻声道:“公主稍安勿躁”……她记起苏姈如的事儿,想哄一回永乐公主,道:“我答应的事会办的。”
永乐并没因这句话添些活泛,仅仅只是嗓子不似刚才有气无力,仍是恹恹着道:“不为她”
“不为她。”
“我的二王兄,是不是要篡位?”
薛凌余光看了一眼丫鬟,去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永乐公主手上,借着这个二人挨的极近的功夫,才若有似无的答了一声:“是。”
永乐公主远比听到黄承宣的事要惊慌,她知薛凌端茶水只为掩饰,不得不接,只是手指哆哆嗦嗦,快要将茶汤晃的洒出来。
薛凌捏着她手稳了一把,有些不忍,又有些愤愤。她想起魏家的狗个个人畜无害样,实则都是张口啃人骨髓的主。不过就是说说杀人放火,永乐公主慌个什么。
永乐公主手在薛凌手心里停了好一会,才将杯子接过去。若不是黄承宣和她以前一一直情比金坚,出事之后也没额外吩咐什么,下人全都不疑有它。就此刻她与薛凌这些反常举动,老早就出乱子了。
见永乐公主没说话,薛凌又道:“不管谁坐那个位置,你都是工作会议,何须在意。你当晚到江府找我,我知道为哪一桩的,不必着急。但这种行径,只会惹祸上身,切莫再做。”
永乐公主将水送到嘴前没喝,却仍是不答话,也不看薛凌,只愣愣的坐在那。薛凌轻推了一把,道:“黄承宣若回来见到我,终归麻烦,若你无事,我便要回去了。”
永乐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撒手了杯子,扯住薛凌,急切道:“你不能走,你不要走”。难为她倒还记着压低嗓子。
薛凌没奈何,又按了一把永乐公主肩膀,道:“我总是要走的,我来就为黄承宣,既是你已经知道了,也无需我多提。”
永乐公主听到黄承宣,恍然大悟般松了手,又是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道:“他知道我是装的。”
“你们都说晚了,他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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