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这样,你直接开口要十,他大抵不会给。但你如一开始说要取百,让他痛断肝肠时,再说要时,他就瞬间给的感恩戴德。
霍准显然没蠢到痛断肝肠,倒是拓跋铣蠢到要的太多,张口就漏了破绽。终也是草原上吃的都是牲口干肉,少有算计米粮钱银之事,对军务差了梁十万八千里。又何况他本就是个幌子,更随性了些。
只是这些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写给霍家的勒索缘由,拓跋铣并无半句虚言,不惧霍准查验。于霍准而言,只当是拓跋铣昏了头,狮子口张开又不足以,犹拿刀划了一道,尽可能的大。
但只要两族嫌隙是真的,就那些胡人的脑子,怕两族是真的要立马能打起来。这个时候,最好两败俱伤,一并没了,那霍家跟沈家也就势力平衡,到省事了。
可惜这情况明显不可能,皇帝分明想除掉霍家,定会让沈家暗中援羯。且目前胡人鲜卑势头大,能趁机扼制一下也好,魏塱那个好皇帝也不会错过机会。
毫无办法,箭在弦上。于霍家而言,鲜卑只能赢,不能输。他也确如拓跋铣所言,不可能在真打起来才干起送粮的准备。万一到时候,圣旨命令援羯呢。
起码得早点将东西放到宁城那去,暂时不给也无妨。到时候来往是自己的地头,远比山长水远的安全。
拓跋铣大概没想到,这是唯一的一次,霍准真心实意要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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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余甘
相府朱门里,便是霍准明知道拓跋铣要不了那么多,仍是决心要早作筹谋,除了霍云婉处,他亦拟了好些旁门左道权当备署。
只是这种事到底是要命的勾当,若自己女儿手里的人拿得出来,还是尽可能不要惊动外人的好。于是拓跋铣玩过的花招,又原封不动的玩到了霍云婉面前,仅略变了个表象
父慈女孝,霍准开口为难:“婉儿能否……”,霍云婉答的奋不顾身:“爹爹今日怎么用起了能否,为人儿女,哪有否字一说。”
“五万旦?胡……他疯了吧。”
“如今霍家水深火热,怕是此子有意相欺。然战事一起,沈家那边必是会有所打点,婉儿该知个中凶险,爹也是别无他路,但得……”
“如此,也断无可能。”
霍准打断她说话道:“为父有数,五万已是打了个对折,再少……怕也不能了。”
霍云婉沉吟处,霍准便躬身要退。朝臣与后宫相交多有不便,便是父女人伦,却也不好太过逾矩。霍云婉急急将桌上茶水递过去,泫然欲泣:“爹爹好久不来,如今杯子里茶水未凉就要走。就算是臣道问安,总也还有个寅卯点数,家里娘亲可康健,瑶儿又长高了么,怎地好久不来?”
霍准伸手将杯子接过来,指尖蓦然一抖,这茶水是还余温烫手。他瞥了一眼远处站着的宫女,想说皇宫里的人倒不如自家伶俐,又想起自己才坐下来,霍云婉便紧赶着将人遣开,自个儿亲自斟的茶,似乎也怨不得旁人。
向来霍家的事,多是让夫人带着小女儿进宫拜谒递个书信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到底避嫌。但自己也是亲自来过几次,云婉虽爹爹喊的亲热,却远不如今日……今日,似乎十分着急。
许是胡人的事儿……确实吓着了?
他吹了吹茶碗,不忍拂了霍云婉心意,小饮了一口,安慰道:“不妨事,索性趁着这次,一并都处理了。再过几个月,你……”
一并处理了,就全力协助拓跋铣将羯人拿下。再连拓跋铣,除掉沈家,坐拥西北,合京中御林卫。梁国的天儿,又可以变一变。
索性如今宫里是有个肚子,不用等到瓜熟蒂落,还不许妇人早产么。刚好霍府里也有个肚子鼓起来了,算算时间,至多还有五六月。
霍云婉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扯着一片衣袖,颤声道:“爹,这是……谋”
霍准赶紧将手猛地抽出来,怒喝:“娘娘自重身份,而今乃为天下之母,岂可作儿女态,臣告退。”
他才刚迈了一步,霍云婉瞬间变了脸色,泪还挂在腮边未落,眼里已然是厌恶丛生,杀机毫不遮掩,一直冷笑着直到霍准背影消失。她丝毫不担心霍准会突然回头,看见一双刺心彻骨。
她的爹,从来就没回头过。
连习惯都一成不变,用的着时候,喊“婉儿”,用不着的时候,喊“皇后”。
贴身宫女走上来,贴心递了帕子。霍云婉不抹脸上泪迹,反大力搓着刚才扯过霍准衣襟的手。搓完犹不足以,还要去蘸了茶水,再次揩过,方交给宫女,道:“烧干净些”。又指着桌上杯碗道:“一并碎了丢的远些。”
她起身回房,铺了笔墨。此事不同往常,断然不是霍准开口说要什么东西,霍云婉就能罢休。霍准到家不久,霍云婉的信也随着就到了,仍是惊惧忧心,恐霍家大祸,定要霍准将经过来往讲的明白些,她也好见机行事,免得再魏塱面前有所错漏。
霍准犹豫再三,还是将信原封不动的递到了霍云婉手上。他倒不是怕落入他人之手,那信并非是拓跋铣的原迹。鲜卑与霍准互通,一概是飞鹰到宁城,再由霍云旸润色成问安的家书,给人拿着也抓不出个什么把柄。
仅仅是,他贯来觉得拿给霍云婉毫无必要罢了。
然这次确实兹事体大,又见霍云婉苦苦相求,便觉得说的清楚点也好,一知半解,反让人风声鹤唳,皇后那个位置,到底重要。且这次的很多关节,还要女儿来办。除却一封书信,霍准又亲写了些一并递到了霍云婉手里。
霍云婉给苏姈如的信,五万二字本已落了墨,哪只霍家的信回的这般快,她还以为那个爹要一如既往的搪塞过去,得花上好些心思打探呢。
于是换了个字体,又写了一张。还真如对薛凌说的,拓跋铣信上要的就是十万旦,她只是顺手传了个话,并未特意翻个几倍去吓唬苏姈如。
钱粮之事,根本不值一提。管它最后要出多少,反正她跟薛凌都不是苦主。真正让霍云婉上心的,是那句“何日家兄使宁城,共挽雕弓远胡狼。”
下头还有拳拳情意数句,不难读出是要霍云昇前往宁城。她略奇怪霍准竟没提起过此事,稍后又反应过来,霍准必然不可能让霍云昇离京,所以提都懒得提这一茬。
也许在霍准心里,拓跋铣提这个要求,是为了让他尽快筹粮援手,根本不是真的要霍云昇去宁城。实则二者掉了个头,霍云婉转瞬想到:那十万旦粮确实是个幌子,可惜不是为了讨价还价……而是为了最后要霍云昇离京。
京中御林卫,私自离京,权柄旁落……那个小姑娘……
她在那一刻格外想薛凌,捏着手上笔杆,恨不能立刻让薛凌进宫,却又沉住气没随心所欲,她唯恐霍家这边要的东西还没定数,跟薛凌说起时二人添了不快,想等霍家这边定下来再找薛凌。故而便先去苏家传了个信,吓唬的同时,也提醒苏姈如可以先备着了。
哪知薛凌自个儿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好,果然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事事皆是便宜。
天子与霍家反目是捡了便宜,苏家登朝为官是捡了便宜,陈王妃滑胎是捡了便宜,胡人内忧外患都是捡了便宜,这些便宜一股脑的砸到头上,让她已经数年如一日的不露声色瞬间破功,巧笑嫣然的在薛凌面前翩然起舞。
得意忘形处,就没能多想想,这些天大的便宜,归根结底,是由着一件事带来的。
是……薛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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