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立刻就腾然冒出那日武才人纵马的样子,身后正蹲着一只猞猁,神采飞扬。
“见过晋王!”
那小养兽倌儿今早刚见了魏王的威风,对这些王孙公子怕得要死。一回头见了晋王立马跪下磕头。
媚娘闻声,也起身行礼。
李治还了半礼。
养兽倌儿爬起来后,按晋王吩咐将今日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李治并不是只会在屋里读书的文弱人,他也会跟着父兄出去骑马打猎,也曾见过断腿的马和各类小兽,走近低头观察了片刻后,便声音轻柔,不知说给谁听道:“倒没有那样凶险,还有救的。只是伤了前腿前爪,没伤到内脏,包扎好了能熬过夜便保住命了。”
他转头道:“将这只猞猁记在晋王府下,一应草药供给要好的。”
小养兽倌儿一个磕绊都不敢打,立刻应下来。然后点头哈腰,陪着小心请晋王身边的宦官,与他去前头兽房管事处记一笔。
媚娘心下大松。
她似乎忘记了晋王还在身侧,只是复伸出手去,摸着猞猁的耳朵,轻轻道:“夜里敷了药,不要乱动。会好起来的。”
“小九儿要听话。”
小猞猁的牌号是‘五十九’,五通武,媚娘觉得自己跟它挺有缘分,便省掉‘姓’,只管它叫小九儿。
似乎听懂了媚娘的话,小猞猁睁了睁眼睛,松开了叼住不放的媚娘裙角,发出了轻微的呜声。
媚娘沉浸在看小猞猁上,没注意到晋王身边剩下那个小宦官,差点跳出来说些什么,只是被晋王一个眼风给制止了。
小九……
小宦官好悬没晕过去!
晋王排行正是第九,圣人唤晋王,不是唤小名儿雉奴便是小九儿。连带着太子殿下和魏王都是这样唤弟弟的,当然除了同胞的两位哥哥,旁的皇子还是称呼一声晋王弟弟的。
如今这‘小九儿’居然被武才人拿来称呼一只猞猁!
他吓了一跳,倒是李治已经留意到,猞猁脖子上挂了一个被朱砂打了叉号的牌牌,上面正写着五十九。
想来武才人是按这个称呼的,并非冒犯自己。
估计她也不知自己序齿。
是的,媚娘真不曾留意晋王在皇子里的排行。
皇帝儿子那么多,如今还活着的就有十多个,再加上有几个年幼夭折的有的序齿,有的不序齿,这排行怎么排实在是个问题。
且大唐诸皇子封王都早,比如李治就是三岁封了晋王。宫中也没人称呼皇子排行,都是称呼封号。媚娘辛辛苦苦背过各位皇子(包括高祖留下的几十个皇子)并公主们的封号,再要求她去记个人的年纪排行,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况且此时的排行,本身只有亲密人才能称呼。
比如崔朝,哪怕他的出身和家族故事都已经被掖庭中人八卦的明明白白,但至今还没人知道他在崔家是崔几郎——毕竟世家大族里,分不分家,分到那一层家,按什么序齿都有讲究。
这会子只有亲密的人,会称呼对方的姓氏加排行。
就像姜沃从前看唐诗,有些题目是‘祭十二郎’‘送十三郎’的,其实都是很亲近的亲人朋友才会这样称呼。
媚娘不知道自己用晋王的‘郎号’称呼了猞猁,见小猞猁有了着落,便收拾了心情,向晋王行礼告辞。
然媚娘还未出兽苑大门,就见兽苑的大管事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托着一瓷瓶一路狂奔过来。
只见他奔到晋王跟前,立马跪了,努力克制着不喘粗气,将药瓶托举起来。
媚娘隔了这么远,都听见这管事带着点颤音大声道:“回王爷,这是兽苑最好的兽药。”
就见晋王很随意地点点头,自有身边的宦官接过瓷瓶,核对了下上面贴着的封条,然后还给管事,声音略有些尖的催促道:“那还不快给这只猞猁上药。”
那管事点头如捣蒜。
媚娘不再看下去。
*
晋王点名要治好的猞猁,兽医官自然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上完药包扎过后,兽苑管事还特意派了两个资深的养兽倌儿,令他们通宵达旦守着这猞猁,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求神拜佛祈祷它熬过重伤的第一夜,可别死了惹得晋王不高兴。
好在兽苑的人也有经验,这种外伤,只要伤口不发烂,猞猁精神头不错,能吃能喝,夜里再照顾的好些,避免高热起来,撑过头两天,一条命便保住了。
尤其现在天气还偏冷,伤口不会腐烂,勤加照看会好的更快。
晋王听兽苑人保证了一番后,见那小猞猁奄奄卧着,便也俯身,像方才武才人那般揉了揉它的尖耳朵。
这才离开了兽苑。
*
下晌媚娘到宫正司与姜沃说起此事,也惊了姜沃一下,想起那只漂亮的小猞猁就很是不忍,听说晋王接手才安心。
这一晚,陶姑姑便只令她们只能吃清淡的汤面。
因媚娘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了些担忧伤痛神色,正好让陶枳撞上。
陶枳问明了原委,便直接安排了晚膳,还让媚娘先喝一碗宁神的汤:“你今日见了血肉模糊的冲了眼不说,又有惊、忧、伤攻心,后又转喜——这般心绪起伏,极易损五脏六腑的,今日再不能吃什么刺激油腻的饮食,难克化。”
“你们两个都只吃一碗薄汤面,就赶快睡去,好好养一养神,免得造出病来。”
媚娘乖乖应了,姜沃在旁,听闻自己的晚膳也变成了一碗汤面,便试着抗议下:“姑姑,我并没有亲眼见着血,更没有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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