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卿没作声。
其实,她后来想想,的确是冲动了些。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是她心情最最低落的时候,跟章淑嘉大吵一通,跟方子聿不欢而散,又接到要赶回县城加班的消息,烦心事接二连三的来,压得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那条面试通知,就像一把利剑,在她的茧上划开了一个豁口,光亮透进来,暖融融照在她身上。虽然知道,前路未明,翅膀也许会被淋湿,也许并不比此刻轻松,但她突然就想要试试,试试走出去会怎样,再坏再难,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事实证明,并不会。
面试那天,杜淼就坐在正中间,依旧一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比初见时的温文尔雅中,又添了些严肃。
他其中一个问题就问到为什么会选择跳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家新成立的银行。她回答完那些套路的说辞之后,用了这个比喻结尾:蝴蝶振翅,必要破茧。
她太习惯于一尘不变,太习惯于遇事逃避,太习惯于隔着一扇窗户观望,然而事实证明,怕事,事也会自己找上门来,还不如直面现实,将窗户推开。
结束面试走出大厅的那一刻,雨刚好停了,她走出去,踏在积水的路砖上,仿佛能闻到四月的丁香。
收到正式通知的那天,她也跟老东家提交了辞职申请,等两个月保密期一过,她将正式为自己职业身涯的第一步,画上并不完美的句号。
办完离职手续,她又一次在电梯里遇见李行。也是头一次,她没有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在电梯角落,祈祷他别跟自己搭话,也没有心生一阵恶寒。奇怪,处境变了,心境跟着也变了。走出电梯时,李行叫住她对她说了句前程似锦。她站定,微笑回:会的。
她想,一定会的。
临走之前,她请同事聚餐,有人替她不值,有人替她惋惜。她看看王茹,两人相视一笑,她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死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另辟蹊径,在机会来时,毫不犹豫的抓住。
那天,王茹喝了很多酒,章若卿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说要好好干,千万别丢了她的脸。最后的最后,她说了一句真好。
回家的路上,章若卿一直在想这句“真好”,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直到真正落地南城,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时,章若卿也对自己说了句,“真好。”
章若卿接过嫣然熨好的衬衫,晾??x?在阳台,说:“毕竟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
嫣然笑,“我看你也没有完全活过来,还是有些心事的。”
章若卿没接话,拆开箱子,里头都是格式的沐浴露,开封的,空瓶的,用了一半的,花花绿绿,满目琳琅。
嫣然拿出一瓶,瓶身有些熟悉,打开闻了闻,记起这似乎是那年去英国交换时,章若卿托自己带回来的礼物,不说有七、八年,五、六年总是有了的。
“你怎么还留着这沐浴露,早过期了吧?你还真是什么破烂都留着。”嫣然惊愕道。
章若卿看了看,从她手中拿过来,闻了闻味道,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因为是你送的,都舍不得用更何况是扔呢。”
“行,那其他的空瓶子呢?留下来养鱼么?”
“不是,”章若卿摇摇头,她头一次对嫣然说起,“这是我的小癖好,从大学时开始的。之所以有这个癖好,是想用味道遮盖别人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给自己造一个茧。每一次我不开心或是难过,我就奖励自己一瓶全新的沐浴露,让自己开心一下。每一次别人看我或是议论我,我就会很不开心。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不想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了,这些瓶子也就没有意义,甚至是不愉快的象征。所以,除了留下你送我的,和这些没有拆过的,我准备断舍离!”
“从没听你说起过。”
“说出来,我也轻松了许多。”
嫣然没有追问原因,“都扔出去,舍得吗?”
“有时候舍不得,也是一颗束缚自己的茧。”
嫣然听了这话,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门被轻轻扣了两下,章若卿愣了一下,轻声问嫣然:“谁呀?姐夫不是有事不能来了吗?”
嫣然也漠然摇摇头,只叮嘱:“问问再开门。”
章若卿租的房子是位于城中心的老小区,距离银行步行五分钟,通勤十分便利,但就是这老旧的木板门没有猫眼,只有外头一扇镂空大铁门,带来形同虚设的安全感。
章若卿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外头说明来意:“我是住你楼上的住户,你有一箱快递送到我家了。”
“抱歉抱歉。”
章若卿赶紧拉开门木门,隔着铁门,见来人是一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戴一副斯文的眼镜,理着精神的小平头。
那人见到她,白白净净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点红晕,有些激动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蒋家桦。我们之前见过,在电梯里,我还问你是不是来我们银行面试的。”
他准确地说出来他们遇见的地点,还差点拿出自己的名片,生怕章若卿没想起来。她虽然对不上他的脸,但的确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来面试的并且给她指路,让她顺利找到面试的会议室。
“那天谢谢你,不然我可能要迟到了。”章若卿颔首道谢。
“别客气,”他连连摆手,“你搬到这里是不是代表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章若卿点点头,“周一报道。”
“欢迎你,”他笑起来露出六颗牙齿,“我就住在楼上,有需要叫我。”
章若卿谢过他,关上门转身往回走,看见嫣然朝她笑起来,说:“不错呀,这么快就遇见新同事了。如果我不在,估计他会邀请你吃顿饭?约着一起去上班?”
“都是客套话,你怎么会看不出来?”章若卿反问。
“不太像,没看见他笑容都咧到耳朵了。”
“那是银行人的自我修养!”她反驳。
“不过说真的,就算房东不让你换门,但监控总让装吧?不然连门外敲门的人是谁都看不到,怪心慌的。你要是一个人在家千万别自己开门,外卖或者快递留门外,隔一会儿再出去取,还有啊,阳台上晾几件男士衣服,等明天我收拾几件你姐夫不穿的旧衣服,记得晾。”
“嗯,”章若卿用小刀划开箱子,整理里面的物品,“监控已经下单了,我不吃外卖,外卖没灵魂,楼下有小面馆,快餐店,银行有食堂,别操心我……还有,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妈还唠叨。”
说到这里,章若卿顿了顿,想起那次吵架之后,她跟章淑嘉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隔阂,离开那天她也只是去家属院,通知她,自己要去南城工作了。
嫣然见她那表情,自然猜到她在想什么,拿出手机,将自己和姨妈的对话框调出来,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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