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看见他是从破庙的方向回来的,可她不敢问?,他是不是夜半醒来发现她不在,出去寻她了,可有寻到她,又是否瞧见她和那方升待在一块儿?……
苏织儿?既忐忑又害怕,然借着外头不甚清亮的月色抬眸看去,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双眸猩红,额上布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他紧蹙着眉头,呼吸急促凌乱,似乎很是痛苦难受。
“你发病了?”苏织儿?面?露担忧,下意识想靠近他,却?被他快一步避开了。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那异常冰冷,不掺一丝温度的眼神令苏织儿?骤然脊背一凉。
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缓缓收回视线,拖着瘸腿入了内间。
苏织儿?在原地?怔忪了片刻,亦跟了进去,才一入内,便见一物被骤然抛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新婚那夜他自她那条红棉裙上撕下的碎布条。
这东西她没舍得丢,想着总会有用,便一直塞在炕桌底下。
但这时候给她这个……
苏织儿?抬首看向萧煜,不待询问?,便听他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
“若怕的话,将我绑了吧。”
看着他风轻云淡地?说出这话,没有一丝勉强,没有一丝抗拒,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苏织儿?如鲠在喉,只觉分外难受。
想起?新婚第二日,他那解开束缚后?被布条磨得通红的手腕,苏织儿?沉吟片刻,却?是利落地?收拢手中的红绳,摇头道:“不必绑了,绑着会很难受吧,你本就已经很难受了……”
她默了默,旋即冲他莞尔一笑,“我不怕,我相信你不会伤我的……”
听着她格外坚定的语气,萧煜眸光倏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须臾,他骤然俯身靠近眼前的女子,便见她瞳孔一缩,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萧煜低眸瞥了眼她因着紧张下意识攥紧衣角的手,薄唇微抿,泛起?似有若无?的笑。
明明很害怕,却?还?要撒谎说出这种话。
他有时实在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像她在破庙中对那方升说的话一样?。
说什么他是个很好?的人……
萧煜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
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想在乎这个女子,也在尽力淡漠疏离她,却?总不得不与她生出牵扯,最后?竟忍不住可笑地?帮她出手,替她教训起?了那个衣冠禽兽。
他凝视着身前娇娇小小的女子,末了,只冷漠地?丢下一句,“不绑就罢了,只是若夜半被我活生生掐死,也莫要后?悔……”
说罢,便掀开棉被,如往常一般背对着她在炕上躺下。
苏织儿?轻咬着下唇,纵然嘴上那么说,但心底到底是害怕的。
她也不知,他到底生得什么怪病,每隔半个多月就发作一回,不仅瞳孔泛红,整个人也变得冰冷凶残,散发着浓重的杀意,令人不敢靠近。
可虽得这病吓人,然这么久以来,他从未真?正做出过伤害她的事?,故而?苏织儿?相信,今夜当也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也紧跟着上炕睡下了,纵然躺着,但苏织儿?始终吊着半颗心没敢睡熟,到底是警惕着。
然她不知,始终在警惕的不只是她,炕上的另一人,虽始终静默无?声,但却?是满头大汗,大掌几欲将底下的被褥撕碎,他不仅在抵抗着流窜到四肢百骸的剧痛,同样?也在竭尽全力拼命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不让自己变成凶残可怖的野兽。
萧煜不是没有试图抵挡过毒发,但从前几乎没有成功过,除非晕厥,一般到最后?意识都会不受控地?被短暂吞没一段时间,那时候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知会做出什么,才会让苏织儿?绑了自己。
而?这一回,也不知为何,朦朦胧胧间萧煜竟硬生生撑到了天边吐白,稀薄的光亮照在萧煜眼皮上时,他终有些坚持不住,松懈的一刻眼前发黑,随即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有诱人的肉香气透过草帘缝隙飘进来,萧煜慢腾腾坐起?身子,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四肢,试图让自己从昨日的毒发中逐渐缓过劲来。
恰在此时,草帘被撞开,苏织儿?端着汤碗进来,乍一看见他,顿时扬笑,“夫君,你醒了,好?些了吗?”
她将手中有些烫手的汤碗搁在炕桌上,见萧煜垂眸看了一眼,道:“想来你昨日病发身子总是虚些,我特意炖了骨头汤,炖了一个多时辰呢,可香了,你尝尝。”
萧煜盯着金黄诱人,表面?飘着一层油星的骨头汤看了片刻,方才伸出大掌端起?,低头轻啜了一口。
鲜美的滋味登时缠绕住了他的舌尖,虽是骨头汤,但这里头不仅放了骨头,似乎还?有切碎的野蕈和菘菜,故而?即便只用了盐来调味,也足够美味。
在被那毒折磨了整整一宿后?,喝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骨头汤,周身的疲乏似乎也一下消散了许多。
见他紧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苏织儿?便知他喜欢,但仍忍不住笑着问?道:“夫君,好?喝吗?”
萧煜看着她睁着那双若宝珠一般亮闪闪的眼眸,期待地?看着自己,活像个等着被长?辈夸赞的孩子一般,轻抿了抿唇,颔首道:“嗯,很好?喝。”
“那便好?。”苏织儿?眉开眼笑,“锅里还?有呢,我熬了好?些,夫君若还?想喝,再去舀便是。”
说着,她站起?身,“今日你便歇着吧,左右活也不多,我一人也能干,你若觉得累就继续睡着,我先打水去了。”
苏织儿?言罢,笑着出了屋。
昨夜顺利解决了方升那事?儿?,如今她心情好?得紧,再不必担忧那方升继续找她的麻烦。
且昨夜,他那夫君当是没有发现她外出的事?儿?,不然不会到现在一个字都未提起?。
苏织儿?提了水桶,脚步轻快地?去河边打了水,回来时,便见方家门前围了不少村人。
几个村里的男人正帮着从屋里拿出大包小包的东西往牛车上装。
苏织儿?虽不想见到方升,但无?奈她回草屋时,定然是得经过这里的。
她只得硬着头皮,沿着小道的最边上走,尽量离得远远的。
围站在方家门外的村妇们正拉着方大娘长?吁短叹,道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急,原不是说好?要过几天再走的嘛。
“嗐,我也想多待两日,毕竟往后?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回来。”方大娘做出一副遗憾伤感的神情,“但我家升哥儿?偏是不肯,说镇上那宅子里有伺候的人,会给做饭洗衣,不想让我呆在这儿?继续操劳,还?是赶紧搬过去得好?,你们说这,他也是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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