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顾不上理他,拎着袍子从门边一溜烟地过来,“少爷,您怎么悄么声地就回来了?”
“该跟老奴说一声,也好派人去接一接您呢。就这么……”他瞧了瞧周潋身后,除了清松和怀里抱着的包袱,再没有旁的,不由得顿足道,“哪能就这么让您回来了呢?”
“不要紧的,周伯,”周潋笑了笑,温声道,“走的水路回来。坐船哪有定日子的,总不好叫您去码头上空等。”
“再者说,本就没什么东西,不值当您再跑一趟。我同清松溜达着,前后脚也就到了。”
“少爷哟,”周管家站在他身边,一叠声地叹气,“您早些说呢,叫家里的船去接多好。”
“外头那些船哪里是能坐的,您这金尊玉贵的……”
周管家进府早,周潋幼时就多蒙他照顾,心知这位唠叨起来没完,忙截过了话头,“周伯,我坐了这一路的船,还真有些累了,浑身都不大舒坦。”
“哎呀,老奴就说呢,”周管家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忙不迭地道,“来,您快回院子里,好好休息休息,待会啊,叫他们去寻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这后儿就是大喜的日子,您可千万不能累病了,不然到时候老爷在前头,可怎么安得了心。”
提到周牍,周潋神情微微一顿,头略低了低,垂着眼,低声问道,“我爹他……近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周管家听见他问,笑眯眯道,“少爷只管放心,老爷近来常用人参,瞧着面色都红润许多。”
停了下,又说道,“只是有时心情不大开怀。”
“您走了那么久,老爷嘴上不提,心里也是记挂的。”
说着,复又笑道,“不过这一回,您特意赶回来给老爷祝寿,自然是好极了。”
“老爷知道您回来,指不定要多高兴呢。”
“大约不会,”周潋淡淡的笑了下,“照他的脾气,能在寿宴上撑着,不甩我一顿脸子,都算是好的。”
“您说哪里话,”周管家讪讪道,“这俗话说的好,父子哪里有隔夜的仇?”
“您为着老爷的寿辰,巴巴儿赶回来,”他说着,又瞥了一眼清松手里的包袱,“连寿礼都备了齐全。单是这一份儿孝心,老爷见着了,心里都不知妥帖到哪儿呢。”
提到周牍,周管家这才有想起来,小心翼翼道,“老爷正在前厅见客呢,少爷这刚回来,可要去见见?”
“不必了。”周潋跨过了门槛,摇摇头道,“我身上不大爽快,晚间再去也是一样。”
“况且,”他微微低下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淡淡道,“我这身打扮,若是叫客人瞧见了,他只怕要觉得我叫他失了面子,心里又要不痛快。”
行路之人财不外露,为了路上方便,周潋只穿了一身粗布长袍,洗得微微泛白,船上折腾几日,滚了不少的褶皱,的确不算体面。
“也是,”周管家也觉得有理,便道,“那我叫人先带少爷去休息,好好梳洗沐浴,换过了衣裳,旁的先不急。”
“少爷从前住的那一处院子有些小了,前些日子已经替您另外收拾出空雨阁来,往后啊,您就在那处歇息。”
“老爷那里,就等会完客,老奴去通报一声便是。少爷也不必多心。”
说着,又扯过在一旁听闲的初一来,“不必扫地了,你去,好好地将少爷送回空雨阁去。”
“有劳周伯。”周潋微微颔首,随即便跟着,绕过那一处影壁,踏进门去。
空雨阁在府中西侧,紧挨着园子,四季景致是最好的。
周潋走了短短三个月,倒也不至于不识得路,只是周管家好意,他也不忍拂回,便由着初一领路。
为着后几日寿筵的缘故,园子里新挪了许多盆寿菊进来,石阶旁还堆了好些秋海棠,土还新着,想来刚种下不久。
寿菊的枝干上,都用红纸剪了很小的“寿”字,细致地贴上去,远远瞧着,红艳艳的一片。
清松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瞧着稀奇,口里喃喃道,“老爷这次的寿辰,当真办得不一般。”
“那可不,”初一是活泼性子,又知道周潋素来没什么架子,忍不住便搭话道,“少爷回来的当真是时候。”
“府里这两日可热闹极了呢。”
“是吗?”周潋淡淡地笑,“再过几日寿筵开席,宾客往来,只怕你也能收不少的赏。”
“赏倒是其次,”初一笑嘻嘻道,“小的可听说,这次有新鲜热闹看。”
“嗯?”
初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守门的初三前些日子同小的说,他同府里的周敬吃酒,那人吃醉了,吹嘘说自己替老爷办事,去了趟扬州的醉花阴,将那里面风头最盛的花魁娘子买回了府里呢。”
醉花阴是扬州最出名的烟花之地,周潋皱了皱眉,心底难免浮上几分不喜。
想也知道,那所谓的花魁,只怕就是周牍专门安排来,好在寿筵之上助兴用的。
到时席面上觥筹交错,一群人吃醉了酒,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实在是……有辱斯文。
初一原本还要再讲,瞧见周潋神色不对,一时间也没了胆子,喏喏几句,将人送到了空雨阁门前,行罢礼,便推说还有活计要干,忙不迭地溜了。
“公子,”清松显然也看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低声劝慰道,“初一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真。”
“您若是心里头介意,要不……寻周管家打听一二?”
“不必,”周潋摆了摆手,沉声道,“左右熬过这几天,回宣州就是。”
至于那寿筵上的“热闹”,他没什么兴趣,心下打定了主意,到时只管借口酒醉,早早脱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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