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听卓晏话里的意思,立即道:“放心吧,这事跟阿琰说说,他肯定能允的,我待会儿就去替你讲一声。”
卓晏感激不已,卞存安也出来向她致谢,他素来柔弱,这些时日饭都吃不下,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又扑在供桌上哀哭不已,差点昏厥过去。
阿南劝解道:“卞叔,我知道你与卓叔情深似海,可去的人终究已去了,你一定得保重自己,不然,要是抛下阿晏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啊?”
卞存安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其实在阿南看来,葛稚雅和卞存安换了身份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只是个人选择而已。可就因为卞存安是太监,卓寿与他在一起的性质便成了私自容留内官,成了僭越大罪,不仅被革职,还连累父祖爵位都被褫夺,自己被流放至此,死得不明不白,想来真是有些冤枉。
她叹了一口气,给卞存安倒了杯茶,道:“其实,我与殿下探讨过卓大人的死因,认为其中必有内幕,毕竟……”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因为北元王女之死,如今尚是秘而不宣的大事,将其捅给卓晏,对他也并无好处,因此她转了话锋,只道:“西北这地儿,十月天雷说来诡异,殿下的意思,我们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能对此事放任不管,至少,不能让你爹蒙受冤名死去。”
卓晏眼圈通红,哽咽道:“阿南,我真不知道如何谢你……”
“谢我干嘛,你别忘了,我以前落魄的时候,你都不嫌弃我,还请我在酒楼大吃大喝呢。”
阿南安慰着卓晏,心里不由暗自叹息。
那时十足花花公子做派的卓晏,浪迹花丛风光无限,现在想来,大概也是恍然如梦吧。
短暂沉默后,阿南问他:“你来到敦煌后,便与卓叔、卞叔一起住在这里吗?在出事那几天,可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我爹来了这边后,什么雄心壮志全都没了。他跟我说,也不求官复原职了,只愿和卞叔一起平平静静活下去就行。”卓晏捂着眼睛,强抑要落下来的泪,“他在这边照看草料,月头月尾清点一下,倒是也悠闲自在,只是我们父子与马允知并不对盘,每每意见相左,有过争执。”
“不对盘才好啊,你和那种人走得近才要坏事呢。”阿南道,毕竟阿琰很快就要处理他了。
卓晏并不知内情,但见阿南附和,立即大吐苦水:“阿南,你知道那人有多可恶吗?他欺行霸市,在敦煌这边就是个土霸王!而且、而且我过来的第一天,他知道我身份后,就对我们父子大加嘲笑,说什么狗肉毕竟上不得席面……真是气死我了!”
阿南听出其中内情,问:“难道说,他之前就认识你爹?”
“是啊,我爹以前在边境小卫所戍守时,与马允知一起当过大头兵。后来我祖父和我爹在靖难时立下战功,祖父封了侯,我爹也步步高升。而马允知这么多年也就折腾了个游击将军,估计早就对我们一家嫉恨在心了。”说到这儿,卓晏又叹了口气,“最气的还是世态炎凉。我爹一出事,当年多少巴结他的人立即断了往来,就连他去世了,也没一个人来慰问,这么多天了,没人登门也就算了,连封吊唁信都没有!”
阿南见他气恼的模样,正拍了拍他的背要安慰,却听到卞存安叹了口气,伤感道:“那些信,不来也罢,免得那些人还咒永年呢。”
永年是卓寿的字。卓晏愕然转头看他,问:“谁?谁这么无耻落井下石?”
卞存安扶额垂泪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前阵子你尚未到敦煌时,永年曾经收到过一封信,看完后他脸色都变了,气得浑身发颤,把信撕了个粉碎,当时就丢进炉子烧了……”
卓晏素知自己的爹沙场征战多年,早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连被革职流放的时候,也不过一声叹息,并未怪罪卞存安。可他这样的人却被一封信气成这样,可见那封信上写的事情,必定触到了他最忌讳的地方。
“后来我倒纸灰时,在碎片上看到了几个字,我识字不多,但那几个字我还是认识的,写的是……”卞存安说着,伸手蘸着茶水,在桌上慢慢的,一笔一画写下了四个字——
汝必惨死。
卓晏登时跳了起来,怒问:“是谁!爹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谁还写这样的信!”
卞存安摇头道:“永年绝口不提此事,我也不敢问。后来你过来了,他也未对你说起,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直到他去世前几日,我半夜醒来,发现他一个人在屋外踱步,便赶紧上前询问,一摸永年的手,冰冷冰冷的,也不知道已经吹了多久夜风……”
卓晏悲从中来,通红的眼眶中热泪不由滚落下来。
“我劝你爹回屋休息,可他却只问我:安儿你说,我这样的人,真的会天打雷劈吗?”
卓晏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灰白。他不敢置信,目光从卞存安的脸上,慢慢转至阿南的脸上。
阿南与他四目相对,也是一脸震惊。
“我当时……只以为永年是半夜睡迷糊了,胡乱琢磨,却没想到会一语成谶,他后来真的、真的死于了天雷之下……”卞存安泣不成声,连身形也歪倒在椅子上,似要昏厥,话语也模糊起来,“难道说,真的是天意么?”
卓晏赶紧去扶住他,忙乱地掐他的人中,但醒来后他也是两眼涣散,意识不清。
阿南探了探他微弱的气息,对卓晏道:“我看卞叔是太虚弱了,你让他吃点东西,好好照顾他,好歹得把命保住。”
卓晏含泪点头,将他瘦小的身子扶起,送到床上休息,又让打理家务的老兵去请郎中,一阵忙乱。
阿南见这情形,自己也插不上手,只能先告辞出门了。
寻到敦煌驿站,里面一应事务早已安顿好,候门的人见她来了,赶紧迎上前,将她带到后院一间雅洁的房间。
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在室内,打点得丝毫不乱。
阿南心中有事也来不及休息,问了朱聿恒下榻处,便急着出门去了。
尚未走到门口,她便看到马允知战战兢兢地垂手立在门内。朱聿恒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穿透院落,传到她的耳中:“马将军,圣上并非必来敦煌,只是或许会在西巡之时顺便经行而已。如今天下虽然大定,但各处饥荒灾祸着实不少,圣上意思是一切从简,切勿搞出什么大阵仗,劳民伤财。”
“是是,圣上体恤黎民之心,下官深知。只是我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太过简慢了,这是敦煌百姓的一片心意,若能博得龙颜大悦,也是黎民之福,我敦煌之幸啊!”
朱聿恒不再多说,抬手示意他退下。阿南在门口看见马允知额头的汗珠比黄豆还大,不由幸灾乐祸。
别的不说,她可真喜欢看阿琰训人的样儿,尤其训的还是她讨厌的人。
进门见室内就朱聿恒与韦杭之、瀚泓几个熟人,她便随意往榻上一歪,问:“那个马允知这么讨厌,阿琰你居然有兴趣一路训他训到这儿?”
“实在太不像话,否则我哪有空理他。”朱聿恒看了她一眼,让韦杭之与瀚泓都先退下了,神情有些淡淡的,“这边纵马驱赶灾民,那边却在月牙泉大操大办,说是给圣上西巡准备了曲目,让我先去过过目。”
“可以呀,他肯定是要搞个大阵仗,搏得龙颜大悦,可不就升官发财了么?”阿南见他神情不似以往,有点诧异,捏了个橘子剥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朱聿恒瞥了她一眼,道:“看着某人行事讨厌。”
“什么人啊,敢惹我们殿下如此不快,我替你教训他!”阿南笑嘻嘻地,将手中剥开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那个马允知?”
“哼,他值得么?”朱聿恒嗤之以鼻,大失皇太孙风范。
阿南正思忖着让他不开心的人是谁,橘子入口,酸得皱起了眉:“这边的橘子可真不好吃。不过西北的梨子不错,我刚吃了梁垒家的梨子,那份水润甘甜,真是绝了!”
朱聿恒吃着她给的酸涩橘子,貌似随意地问:“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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