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正曲指在算方位与距离,却见朱聿恒已将手中的火折迅速合上,足尖在土壁凹处一点,抓住绳梯便已翻身上了地,对着侍卫们喊了一声:“素亭,让楚先生过来。”
廖素亭应声而出,赶紧跑到城墙之外去寻找楚元知。
墨长泽从穿井中爬出时,却见皇太孙殿下已经疾步向东南方走去。看着他果断的身影,墨长泽心下迟疑,那么庞大复杂的计算,他以为殿下上去后是要召集几个术算高手确定方位的,结果他却是直接便向着前方走去了?
这世上,真有人能具备如此可怕的算力,在一瞬间便凭借“兼爱”而准确定位到自己要搜索的地方?
尚未等他回过神,楚元知已经在廖素亭的引领下,小步追上了朱聿恒。
日头西斜,大漠沙丘被照得一半苍白一半阴黑,拖出长长的影子。
朱聿恒背对着日光,以脚步度量距离。事情虽紧急,但他下脚依旧极稳,挺直的脊背,纹丝不差的步幅,在走到第一百七十六步之时停了下来,他抬手示意楚元知过来。
“正下方八尺四寸,以我所站处为中心,方圆四尺二寸。”他以脚尖在黄沙之中画出大致范围。
楚元知提过随身箱笼。他于雷火一道独步当世,虽然双手颤抖不已,耽搁了一点时间,但分量早已熟稔于心,控制得极为精准。
引线布好,所有人退后,捂住耳朵。
出乎众人意料,爆炸激起的沙尘并不大,声音更是沉闷。楚元知将炸药埋得很深,摧毁的是八尺以下的地下机关,而且下方应该有空洞之处,使得气浪被分散了力量,并未将所有砂砾喷扬至上方。
待尘沙落定,硝烟尚且未散,廖素亭便已一个箭步率先冲出,走到被炸开的地方朝下方看去。
朱聿恒找的位置准确,楚元知炸得深浅精准,黑洞洞的下方,被剥离了砂石土层,赫然显露出枯干的水道,下方显然是个废弃的暗渠。
此时暗渠已经坍塌,露出几根折断的石柱与木料。在弥漫的烟尘之中,他看见一道人影正向这边冲来,身后是汹涌流泻的黄色巨浪——
那黄色的巨浪,携带着滚滚的烟尘,如夭矫的巨龙,自穿井水道的彼端疾冲而来,张大狰狞的巨口,要吞噬前方那条奔跑的人影。
他尚未看清那条即将被黄龙追上的人是谁,耳边风声一动,身旁的皇太孙殿下已经抄起了旁边侍卫的一杆长枪,跃下了被炸开的缺口。
他愕然叫了一声:“殿下!”
而后方的众人没看到下方的情形,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朱聿恒居然跃入了正在隐隐震动的下方,赶紧一拥而上,观察下方情形。
黄色巨龙已经奔涌得更近,那并不是水流,而是滚滚沙流汇聚成,不知受了后方何种驱动,沙龙奔流的速度狂暴如风,而在它之前狂奔逃生,正是阿南。
她奋力奔跑,让所有人掌心都攥了一把汗,因为他们一眼便可看出,即使她用上了拼命的速度,可后方的沙流已经追上了她,有好几次,她的脚踝已经被流沙堪堪吞没。
而跃下干涸水道的朱聿恒,正尽力向着她奔去,仿佛没看到她身后那足以吞没一切的黄沙,不顾一切地扑向她。
看见殿下这殉身不恤的决绝,韦杭之顿时肝胆欲裂。他随之跳下水道,拔足向他们狂奔而去,企图以自己的身躯为殿下挡住那滚滚沙流。
枯水道并不长,仿佛只是刹那之间,沙流、阿南、朱聿恒,在同一点交汇。黄沙喷薄蔓延,即将淹没他们的那一刻,朱聿恒高举手中长枪,奋力将它穿进了后方的黄沙之中。
七尺二寸的钢枪,彻底淹没在黄沙之中,发出了尖锐而混乱的怪异声响,金铁交鸣,令所有人耳朵刺痛。
而就在他手中钢枪脱手的那一瞬间,阿南双臂展开,紧紧抱住了面前朱聿恒,借着自己向外俯冲的力道,卸掉他往前疾奔的力量,带着他向前方狠狠扑去。
后方紧追的沙流将钢枪彻底绞入,吞没得只剩一个枪尾,但也因此被卡死,砂砾倾泻而下,再也没有那种席卷的力道,散落在了水道中间。
阿南的冲撞,使朱聿恒避免了前冲被沙流卷入,但也因为力道太过迅猛,两人失去了平衡,抱着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才撞在水道土壁上停了下来。
水道断口处,所有看着他们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逃生的众人,都感觉胸臆受了剧震,望着紧拥在一起的两人,久久无法发声。
唯有傅准静静盯着他们,面容愈显苍白冰冷,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无意识地攥着吉祥天的尾羽,任由那些华美鲜艳在他的指缝间变得凌乱不堪。
距离阿南与朱聿恒最近的韦杭之几步赶上前,声音因为惶急与震惊而变得嘶哑:“殿下,您……没伤到吧?”
朱聿恒与阿南都是一头一脸的沙土,全身隐隐作痛,动作也格外迟钝,一时竟无法分开。
许久,是阿南先喘过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阿琰,你没事吧?”
“没……”他声音嘶哑,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臂,撑着土壁勉强坐起来。
阿南抬抬手脚,发现自己还是囫囵个的,欣慰地笑了出来。可惜她此时脸上糊满黄土,笑起来十分难看。
第147章 龙战于野(3)
众人将他们搀扶出水道,到玉门关的残墟中休息。
随队的大夫检查了他们的伤势,确定没受内伤,才放下心来。
侍卫伺候他们净了手和脸,又在城内阴凉处铺好毡毯,备下酒水瓜果,请二人好生休息,等恢复后再启程。
阿南此时气力不济,瘫在毯子上的姿势比往日更像烂泥,但她灌了两杯水后,还不忘夸奖一声:“阿琰,这次多亏了你,判断准确,又当机立断,不然怕是青莲没找到,我这条小命倒先凋零在这里了。”
两人相拥落地时,朱聿恒后背撞在洞壁上,如今那几条伤过的经脉抽痛不已,如利刃乱刺。
他强忍疼痛,声音有些飘忽:“以后别这么冲动了,什么地方都一个人下去闯,好歹先跟我商量一下。”
“我不是看你已经来了嘛,想着先下去看看,谁知道下面机关发动如此迅速,又如此凶险……唔,甚至感觉不像傅灵焰的手笔,太过决绝狠辣了。”阿南啃了两口瓜,想想又问,“对了,这机关借水道而设,依滑轨而动,你是怎么准确寻到轨迹的?”
朱聿恒慢慢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道:“楚元知炸开的地方,大概就是滑轨的驱动处,墨长泽的‘兼爱’捕捉到了运转的些微振幅,帮我确定了准确地点。”
“好险,好险。”阿南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要是今天你没有来,或是你在判断时稍微差了些许毫厘,或者你在接应我的时候有一丝犹豫,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知道就好。”朱聿恒看她兀自嘻嘻哈哈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抚过她脸颊上的青肿,“以后无论做什么,先和我商量过,知道吗?”
刚洗过的手略带微凉,他的指尖轻轻地按在她脸颊之上,那凝视的目光却如此灼热,让她的脸有些烧起来。
下意识的,她略偏了一偏头,逃避这种因亲昵而带来的心慌:“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身体不中用,在逃跑的紧急时刻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旧伤忽然发作了,手脚一下子痛得抽搐起来,导致误触了机关。”
“我看看。”朱聿恒身上的血脉也在抽痛,但他还是先捋起阿南的衣袖,看了看她的手臂。
狰狞的两层伤疤还深烙在她的臂弯上,但肌肤是完好的,伤口并未迸裂,也不见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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