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苑之后,顺子在逢月面前心虚的大气都不敢喘,见她出府才舒了口气,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景玉身后。
过了秋千架,快走了两步推开房门,站在门边请苏景玉进房,擦肩而过那一瞬,看见主人脖颈上的抓痕,眼珠滴流一转,笑的不怀好意。
苏景玉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又望向菱花镜中,侧颈上那道一寸长的抓痕依旧清晰可见,抑制住唇边勾起的笑意,冷冷瞟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顺子嘴一撇,不服气道:“世子啊,我都十七了!”
苏景玉坐回桌边,端起出门前才沏好的茶喝了几口,扭头打量他,年纪是不算小,可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孩子模样,小时候光着屁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算了忘不了了。
随即笑着吩咐:“你去趟泰安堂,让崔东家把我这大半年的诊费都结了,马上去,今日就要。”
“唉!啊?”
顺子刚迈出半步又扭头回来,狐疑道:“世子啊,您不是瞧不上那仨瓜俩枣吗?咋突然想起要诊费了?”
苏景玉手里的空茶盏在桌上当当敲了两下,“你主人我可是京城名医,什么仨瓜俩枣!”
顺子迟疑了一瞬,把近些日子苏景玉与苏天寿仅有的几次见面回想了一遍,好像没发生过太大的矛盾,质疑道:“世子啊,您该不会是想搬出侯府,带着少夫人自立门户吧?”
他是侯府世子,定远侯府世袭罔替的爵位还要靠他传承下去,哪里是他想自立门户就能轻易做到的。
苏景玉算是服了顺子的脑洞,笑着瞪他,“给逢月填窟窿用的,她那几亩破地能攒下多少钱。”
顺子前几日时常随他出府,对林家的事一清二楚,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却越想越蒙圈。
“世子啊,您直接让账房支银子给少夫人,让她拿去打点不就完了嘛!这么冷的天还让她往庄子折腾一趟干啥?”
苏景玉被他问的不耐烦,呵斥道:“小孩子家,不懂女人心,赶紧去吧!”
顺子显然对一天两次被当做小孩子颇为不满,一对浓眉垂成八字,给苏景玉添了茶便闷声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抱回来个一尺见方的钱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黄橙橙的金锭,苏景玉随意扫了眼,翻出本道经来,边看边等着逢月回府。
次日辰时许,天色阴沉,冷风呼啸。一辆囚车从刑部大牢出来,由十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押解着,沿着河惠街向南行去。
林佑、焦氏与一双儿女垂头坐于车内,除了林佑身上的血迹清晰可见,其余人囚服还算干净厚实,精神也尚可,显然在大牢中没怎么受苦。
路上的百姓不认得这是哪位高官及其亲眷,只知道被抓的一定不是什么好官,群情激奋,追着骂骂咧咧,还有扑上囚车要动手的,被官差挥着鞭子驱赶开。
苏府的马车一直在不远处跟着,逢月握着苏景玉的手探头向外望,见林家人的状况比她想象的好多了,心绪平静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囚车转入黄晾街,这里是她最最熟悉的街道。
街口的沉香堂依旧满街飘香,他们家的香料很有名气,比起富隆西街的香料铺子也毫不逊色。
身宽体胖的汉子不分寒暑地挑着担子卖薄饼,便宜又好吃,隔壁张员外家的小孙子在街边跑闹着,比前次见时高了不少……
逢月边向外张望边喋喋不休地跟苏景玉说起这条街上的趣事,声音逐渐哽咽,眼里一片湿红。
前方便是林府,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如今门口的石狮子蒙上一层灰尘,朱红大门被两张封条交叉着封住,门前的石阶上空荡荡一片,说不尽的冷寂凄凉。
逢月指尖微颤,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苏景玉揽她入怀,没有只言片语,任由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啜泣,发泄。
他探头向外,想替她再看一眼曾经的家园,直到林府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不见,再扭头向前时,囚车里的林家人或神情哀婉,或掩面悲泣。
囚车驶出京城南门已近午时,浓云稍稍散了些,浅淡的阳光若隐若现,冷风吹得旷野里的落叶纷飞,如同雨下。
六名解差候在城外的长亭中,旁边立着一座五尺多高的巨石,足以遮蔽冷风,仍冻得抱着膀子哆嗦,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官差将囚车停在长亭前的土坡边上,林家人纷纷下车,
解差们迎过去验明正身,让他们在土坡底下候着,招手叫领头的官差一同进长亭来,翻出文书互按手印,一切手续齐备后叠整好收入袋中。
解差们紧了紧束脚的绑带正准备上路,逢月从巨石后跨出半步:“差爷稍待。”
六人齐刷刷转头,见她姿容娇俏,一身绫罗,绝非出自寻常人家,互看了一眼,神色并不惊讶,仿佛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林家人衣容还算体面,远不及旁的犯人落魄,明显是给狱中打点了不少银子。
林侍郎府的千金嫁给定远侯世子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娘家被抄家充军,悄悄来送一程也是人之常情。
领头的解差猜到逢月的身份,颔首道:“贵人有何吩咐?”
逢月费力抱起箱子在怀里打开,语气郑重:“此去岭南山高路远,免不得要辛苦各位差爷,我备了些薄礼,给各位路上添些茶水,还请各位多多照应林家的人。”
几个解差一齐朝箱子里瞄了眼,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子,着实称不上薄礼。
逢月抱的手臂打颤,领头的解差忙伸手接过,诚然道:“苏少夫人尽管放心,这一路上我等必会小心照应着,不敢说能让林侍郎和家人享福,但也绝不会饿着、冻着了。”
逢月侧脸朝土坡边看了眼,忍着心头的酸楚点头:“多谢各位,这些银两只是我给各位谢礼的一半,他日各位带着岭南的交接文书回京,我会差人将另一半送至各位府上。我家夫君在那边多的是熟络的朋友,林家人是平安抵达还是伤重不起,一打听便知。”
领头的解差更恭敬了几分,躬下身道:“少夫人放心,小的们都明白。”
“还有”,逢月犹豫了片刻:“请各位不要在林家人面前提到我。”
一行人沿着土坡向下面的岔路走,苏景玉自马车边现身,逢月拉着他悄悄地跟过去,掩藏在一颗颗半秃的树下望着林家众人。
林佑捡回一条性命,心性最是豁然。
焦氏平日里乘车坐轿惯了,没走几步就腿脚酸软,推搡着林佑泄愤。
林世新像块木头一样垂头跟着走,林玉瑶满心流连,频频回头张望,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
再回眸时蓦然楞住,遥望着树后飘曳的大红色衣袍,顷刻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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