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不作勉强,又与他弯了弯腰。
慢一步跑来的百姓见到白重景身后的麻袋,急不可耐地冲上前,一把扯开袋口,发现里面装的不过是些水与干粮,红着眼瞪向老者,失态吼道:“我们这里百多号人,这些饼哪怕一人一个,也不够吃三天,就拿这些打发我?”
“杀人呐!这是在杀人呐!好狠毒的心肠,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呸!都城的妖王被骂再多的残暴,好歹还能给人一条进去的活路,你九尾狐一族是连脸都不要了,这里还有女人有孩子,你们居然见死不救!”
有人干脆赖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哭道:“放我们进去吧,我能干活,只要给我一天一顿饭吃就成!叫人躺在地上睡觉也成!”
老者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地看向明显是领头人的倾风。
城门之上也多出了几道强悍的妖力,该是怕众人闹事,露面以作威慑。
倾风神色如常,淡静的目光往身后一扫,平和道:“方才出言不逊的人,向这位老先生与狐主道个歉。否则自寻他路吧,我不会再管了。我们走。”
倾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白重景抢过男人手中的麻袋,将口子绑紧,背在身后,快步跟上。老者也闪身回了城内。
先前骂人的几位前后看看,几经犹豫,还是埋头跟上了倾风的队伍。
岂料没走两步,胸口一痛,被倾风用巧劲推了一把,整个人高抛出去,最后不轻不重地摔在地上。
几人豁然起身,正要发怒,就对上倾风一张冷意森然、似笑非笑的脸。那惯来温和的眼神而今也变得锋利起来,如同一把出了鞘的短刃,带着寒芒落在他们的脖颈上。
数名原先还气势强盛的青壮仿佛被当头淋了盆凉水,那团烧到理智的火被浇得只剩下下一堆死灰。横眉竖眼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干站在原地,避开倾风的视线,讷讷不敢反抗。
倾风抽出木剑,虚托在左手掌心,等现场寂静了稍许,才不客气地开口讽刺道:“废话我不多说。为什么打你们,你们自己心中有数。没什么本事,却戒不了耍无赖的癖性,那我就先教你们怎么做人。反正早晚要给人一棒打死,不如我来给你们一个痛快。”
数人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想到前路无望,到底还是难以放下对狐族的怨悱。
倾风将剑别回身后,仍是严厉道:“虽说这路谁都能走,但我方才说过了,不道歉的人不能跟着。要么滚,要么离我百丈远,到我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
几人面色悲凉,干涩的嘴唇因肌肉紧绷而裂开几道口子,犹豫片刻,缓缓转过了身,对着门口作揖赔罪。
一温和的声音自众人心湖上响起:“无碍。小友慢走。”
倾风朝城门点了点头。
再次启程,速度慢了许多,相继有人经不住路途颠簸,选择自行离去。连白重景也好似少了股心气,几日没有话说。
“我们是要去投奔别的大城吗?”
白重景避开众人,小心翼翼地找倾风询问:“听说往那边的方向走,还有一座城镇。可是他们也不会平白收下我们这么多人。大家都没饭吃,要先活命。”
倾风点头说:“是啊,大家都没饭吃,所以我们得自己建一座城,给无处可归的难民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建在映蔚边上,叫‘依北’,怎么样?‘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我相信我等勠力同心,终有一日能克复两境,到时候我带你逛逛人境。”
白重景愣了下,眼眶开始泛红。
倾风朝他笑说:“行了,不要哭了,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你争取早日成为大妖,我负责教习一些年幼的人族学习遗泽,你强大起来,才能庇护更多流离的百姓。依北那边有条还没断绝的河水,还有座旧城,不知目下荒废了没有。我们在附近开几片农田,先争取明年可以混个一餐饱腹,不被饿死。实在不行,找映蔚买点粮食,离得近,价钱也能便宜一点。不过我们得努力挣钱了,有了家底才能安稳下来。”
白重景使劲点头,哽咽着道:“我会努力修炼的!我们再去捡几个小妖,我当儿子教!一百个小妖,努努力,也能摆个像都城那样的阵法,再不用怕风吹雨打了!”
倾风发愁道:“一百个小妖吃得也多啊。”
白重景不服气道:“那一百个人吃的也不少啊!”
倾风笑了起来,白重景跟着大笑,活蹦乱跳地跑到后面,与那帮灾民述说日后的安排。
流民们还是提不起劲来,强撑着与他附和,精神却愈发萎靡。大抵是认为仅凭这两个半大的少年,不可能撑得起一座城。否则他们也不必背井离乡,四处逃难了。
白重景的天真几乎写在脸上,所以失败也写在脸上。若非是实在无处可去,早已各奔前程了。
所幸平苼离依北不算遥远,路上也未再经受什么凶险的风波,众人在山穷水尽之前,顺利抵达了那座矗立于晨雾霞光的城镇。
远远望去,山色背映,彤云四垂,高楼骀荡在东风之中,有种巍然而冷清的壮美。
只有走入城内,才能看见大片的残垣,噩梦如同少元山顶经年不散的茫茫白雾,笼罩住城内的每一条街巷。
城内大部分百姓已带着家当去投奔临近的映蔚,还有少许人在勉力支撑。简陋的房屋在地裂中坍塌近半,倾风带着众人清扫了一遍街道,暂时在附近住下。
“没有吃的。”众人忧心忡忡道,“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哪里能在这里久住。”
倾风一如既往的可靠,言简意赅道:“我去找。你们只要听话,总有活路。”
她与白重景叮嘱了几项重要的事情,独自出行去往映蔚。
倾风听谢引晖谈过几次,知道赵鹤眠当初选择落址此地是有过详尽考量。城镇背面有一道天然的山壁,可以抵御妖境不少的天灾。临近的映蔚虽然风气独树一帜,总将在商言商挂在嘴边,可也因此吸引了远近不少高手,早期过得比平苼更为宽裕。
倾风背着木剑,沿着太阳沉没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是不是试炼中的时间流逝更快,倾风总感觉日月的交替过于短暂。
每日被忧愁劳心的事情压在底下,还没捋清一两件,新的烦恼就跟新的太阳一同出来了,扰得她焦头烂额。
孤身一人的路程,给了她更多思考的空间。累了就停,醒了就走,脚程倒是也快。
在能一眼瞧见映蔚的城门时,倾风城外的一棵古树下临时停步,躺着休憩了片刻。
等她小睡醒来,恰好听见一老者在不远处吟叹道:“‘曾为流离惯别家,等闲挥袂客天涯。’。天下到处是断肠人呐。”
日光已经偏斜,倾风躺着的地方而今晒到了一半太阳。她坐起来,用手遮挡住头顶的光线,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那里不知何时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就见一名青衣老者手里牵着位小童,坐在阴凉处笑眯眯地朝着她看。
倾风恍惚了下,对老者是全然的陌生,扭头在小童脸上细看良久,才从他金红色的睫毛与长发中,依稀辨认出他就是日后的貔貅。
这小子,而今还不是一呼百应的映蔚城主,只是个说话都有点漏风的稚子小妖。
倾风忍俊不禁,捧腹笑出声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