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百里大人,两位怎么来了?”
待两人入了青月殿,就有守门的小太监急忙迎上来作揖。
“在后宫便只有侍君,并无大人。”唐子玉严谨起来,总叫人挑不出错来。
“是,是,两位侍君可是来找沈仙君的?”小太监连连应是地改了口,侧过身子将两人往里头让,“不如奴才先去通传一声——”
“仙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曾亲眼所见他是天庭下凡的仙人,便喊什么仙君?”唐子玉不悦地皱眉。
后宫里的小太监哪里遭得住当朝亚相的几句挑刺,当即吓得磕磕绊绊,说不完整话了:“唐侍君恕罪!主要是这位沈……他住在后宫,却并未得、得封任何位份,奴才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听陛下平日总这么喊他,奴才们就想随着叫总不至于出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都是陛下害你这么喊的喽?”
百里墨吊儿郎当地拨了拨额角的碎发,却把小太监噎得欲哭无泪,扑通一声就给跪下去了,连声说自己嘴笨失言。
“好了。不必再说,起来吧。”唐子玉借百里墨之手,验证了这小太监恐怕没那收钱传消息的胆子,便也不再与他为难,手一抬,示意他前面带路。
要知道,便是陛下见了这位亚相有时候都想绕路走,小太监就怕撞唐子玉手里被参到找不着东南西北为止。此刻见其没有追究自己失言的罪过,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把两人往主殿的方向引。
主殿的殿门紧闭,小太监恭敬地站在一边,态度谨慎地朝里头问:“沈……您午歇可醒转了?”
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小太监又拔高嗓音问了句,就算是睡着的人也该被叫醒了,但还是全无动静。
“不在?”百里墨挑眉。
小太监摇摇头:“在的,今日就没出去过。但不瞒您说,里头那位一天中除了应付陛下时会睁眼下榻外,其余时候不管奴才们怎么进出,或是请示,他都和老僧入定似的,一概不理。”
“那就直接进去。这后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四侍君之首的唐侍君不能进的?”百里墨说着,上手去推门,却没推开,“嗯?大白天的还拴门?”
于是他回身望向唐子玉,后者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眼神,百里墨就跃跃欲试地从腰带间抽出一柄极薄的短刃,从门缝里伸了进去。溜门撬锁,掘地挖坟,都是他最擅长的。
可百里墨腕上使劲,信心十足地将刃往上一挑后,却笑容一滞,紧接着又撬了两下,才抽回薄刃,纳闷地扭头对唐子玉确认道:“没落闩。”
“是这样的。我们也经常打不开门,里头那位不喜有人打扰他清静。”小太监在旁补充,又怕两人不信,侧身用肩头使劲往门上一撞——人被弹出好几步,门却纹丝未动。
“我刚是不是眼花了?好像有什么青色符咒类的光纹在门上浮动了一下?”百里墨揉揉眼,又伸手去摸了摸那扇门,“不会真是哪个野鸡门派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有本事的修士吧?”
唐子玉也看见了那道浮光,眉间不由拧出了一个疙瘩:“大周开国千年,你何曾真见过什么正经修士?学了些旁门左道的邪术,就出来招摇撞骗的心术不正之辈倒是不在少数。”
“嗯……那些术士多半也只敢在富户商贾处作法骗钱,混吃混喝。很多发不义之财的,自己就先心虚,所以才轻易听信。”百里墨闻言,不由歪头笑出声来,“但里头这位怎么想的,竟敢来骗一国之君?咱们陛下看起来也不像昏君吧?”
“纵观他国史料,也曾出方士媚上惑主,以求富贵,甚至勾结权臣党羽者,那些帝王初时也算得上明君,最终却因沉迷修仙问道,而致使江山易主。”唐子玉的神色更加冷肃了。
百里墨咂舌,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再继续嬉皮笑脸了:“也没这么严重吧?”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吐出这八个字后,唐子玉沉默片刻,又对那小太监道,“报我二人名号,就说有关于陛下的要事相商。”
“是——”小太监连忙点点头,按着他的吩咐扬声道,“沈仙……代掌后宫的唐侍君,还有百里侍君二人前来拜访,您还是见上一见吧?”
这回话音才落,门就从里头自个儿打开了。
百里墨啧啧称奇,觉得有些旁门左道还有点用,至少关门关窗不用自己动手,很适合懒人。奈何唐子玉就在身边,只得调整了一下表情,也面色肃然地随他一道踏入了门内。
两人后脚才跨过门槛,身后的门又自个儿合上了。百里墨回头看时,确定那小太监在站在离门两三步远的地方,压根没动。
如此看来,做这青月殿的奴才倒是闲差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百里墨已经跟着唐子玉的步子转到了内室,只见沈长青诚如小太监所言,正闭着眼盘膝而坐,像是在修炼某种功法。
百里墨上下打量他,没有妖邪之气,也没有那些方士常年招摇过市而沾染的市井气与浮夸相,反倒是眉宇间含着静默的高贵,如寺里供奉的玉像。
“你就是沈长青?”唐子玉也已端详他完毕,沉声问。
沈长青于是缓缓睁眼,微扬起下颌回视两人,不答反问:“你们和燕无二一样,都是后宫中的侍君?”
“你籍贯何处?家中从事何业?因何入京?如何得见的陛下?”唐子玉也同样是不搭理对方的问题,以自己在御史台办公监察时的一贯口吻,对沈长青进行户籍调查。
“吾听闻你二人在朝中亦有官衔,想来并非定要依附这后宫位份生存。”这回,沈长青自感吸取了劝服燕无二时的教训,为两人考虑得很是妥当,“只要你们能够远离皇帝,让她在后宫中能待着清静,吾可各为你二人满足一个不损天道,不改命数的心愿——”
“你死了之后给我随便解剖也行?”
百里墨脱口而出,还未及沈长青反应,已经先挨着了唐子玉一个凌厉的眼刀,只得缩缩脖子噤了声。
“换一个吧。仙人寿尽,肉身与元神都会归于天地,吾是留不下尸身给你解剖了。”沈长青本想说的是“仙凡寿数有别,定是你先入土,哪里还能解剖得了吾”,但又想起那日周粥替他做的分析,这才悬崖勒马,换了个说辞,以免又被当做劝人早登极乐。
想到这儿,沈长青就觉得与凡人说话十分麻烦,一阵心累。
果然,百里墨还没说什么呢,唐子玉先冷笑出声:“本官劝你装神弄鬼前也需先弄清自己在何等处境,陛下会一时被你蒙骗,我御史台及满朝文武却不会!”
“吾乃仙身,不敢称上神,却也亦非冥鬼。”沈长青这些日子被周粥也磨得没了脾气,见难得有个不把自己当醋精的,竟都异常宽容,只面色淡淡地解释了句。
“你——”唐子玉主掌御史台这么久,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一见他上下嘴唇一碰就觉脑仁疼的?今日竟叫个来历不明的人不咸不淡地驳得一时语塞,只道此人奸猾得很,决计不可留在圣上身侧!
“简直满口胡言乱语!本官不管你接近陛下所图为何,但只要有本官在一日,你就休想以怪力乱神祸乱宫闱,扰乱圣听!”丢下这句话,唐子玉就拂袖而去了。
百里墨心知他大约是要去调动所有消息网把沈长青的背景查个底儿掉,也不拦着,但自个儿却也不急着走,拍了拍自己的腰带,笑意恶劣地试探道:“既然死后没有尸体,那不如趁你肉身现在还在,就给我剖了?反正你不是号称仙君吗?剖一下应该也不会死?”
“凡人刀剑,伤不了仙身,你剖不了。”沈长青耐着性子与他分说。
“这愿望也不行,那愿望也不行,你还有交换的诚意吗?”百里墨挑眉,“我一个仵作,生平就这点嗜好。不然你帮我把燕无二杀了,让我解剖他也行。”
再不懂人情世故,也听得出这是刻意刁难了,沈长青眉目间覆上几分霜色,寒声下了逐客令:“蝼蚁尚且有其命数,吾不可能助你伤人性命,请回吧。”
沈长青的断然拒绝,倒令百里墨心生几分好感。他虽整日和死人打交道,挖起坟来毫不手软,但他深知,任何一个好仵作,都需先怀有对生的敬畏,才可谨记还死者以公道的初心。
“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认真嘛。”思及此,百里墨眯了眯眼,还想再套上几句话,却听得外边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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