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秉风道:“我今日携此虫来相辉楼,本就是为了待价而沽,如今王爷得了虫,我得了银两,是公平买卖,有何错可弹劾?”
说罢,他似笑非笑看向班头,班头会意,叫人取来一万两的银票。
他将盛着银票的托子举到姚秉风面前时,手心被冷汗沁得发凉,抖得几乎要端不住木托盘。
这只朱砂头是他们班子的压轴宝贝,一万两更是斗蛩班子一整年的收入,不过谈笑间就输了出去。且输的不止是钱,更是班子的名声。班头往周遭伙计脸上瞥了一眼,见他们个个苦脸如丧考妣,心里难受地要呕出血来。
可难受又如何,不服又如何,身家性命要紧,免不了还是要破财消灾。
姚秉风的手伸向银票,忽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喝止:“慢着!”
一身形窈窕的男子挤开人群上前来,姚秉风觉得他眼熟,眯眼瞧了半晌,脸上倏然一白,“祁照微,你是祁照微?!”
照微转身从容郁青怀里抢过装紫金背的陶盆,扬眉问姚秉风:“我这紫金背也价值一万两,斗不斗?”
“那你输了可得给我一万两,你有这么多钱吗?”姚秉风嗤笑乜向她,“小心回去被打断腿。”
照微朝班头一抬下巴,“劳烦帮我们立个字据。”
斗蛩的规矩落在纸上,照微又拾笔添了一条:若行欺诈等阴诡手段,将按大周律评断,双倍奉还原主。
写完后押印,递给姚秉风。
看到此条,姚秉风脸色微变,对上照微似笑非笑的眼神,也只好按下手印。
堂中鼓声又起,一万两对阵一万两的赌局,令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抻长了脖子,肃王爷也微微俯身,盯紧了罐中两只扬须对阵的蟋蟀。
容郁青一脑门儿冷汗,扯着照微袖子悄悄问:“你怎么保证能赢?”
照微笑眯眯吓唬他:“我保证不了能赢,还保证不了你的身家值一万两吗?”
容郁青吓得脸都绿了。
照微却绕着那台子慢悠悠走,手里玩着一根细长竹签,这时还不忘训诫容郁青:“我的好舅舅,永京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才一万两就把你吓成这样,若以后有人想撕你的肉、吸你的血,你又当如何?”
容郁青焦头烂额道:“你可真是世子爷的好妹妹,说话的腔调和他一模一样。”
照微的笑僵在脸上,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她专心去看罐中两只蟋蟀的搏斗,垂眼状似散漫,却有浑然从容的气度,肃王的目光从蟋蟀身上转到照微脸上,目中不觉多了几分笑意。
而那罐中两只蟋蟀,情状与刚才十分相似,单论力道和搏斗技巧,金山滑白不是紫金背的对手,正被紫金背嵌住往后推,眼见就要将金山滑白推翻,却见那金山滑白露出牙,要往紫金背身上咬。
照微眼疾手快伸手,用竹签格住了它的牙。
“请问姚公子,这黑牙的蟋蟀是哪里寻来的?”
照微捏起那金山滑白,徒手掰开它的牙口,在围观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又擎给肃王看。
她当众道:“在座都是内行,玩斗蛩的年数比我岁数都大,我倒想请教诸位,这世上的蟋蟀,除了红牙青的牙齿是红色,鸳鸯牙的牙齿是一红一白外,可还见过牙齿非白的蟋蟀?尤其是这金山滑白,产自杭州金山,请教姚公子,可知‘滑白’此名从何由来?”
肃王在上接话道:“说的是此虫牙白似练,又光滑如玉,故得名‘滑白’。”
“殿下懂行,”照微逼问姚秉风,“白牙蟋蟀无毒,红牙蟋蟀有毒,不知这黑牙蟋蟀身上的毒是哪来的?”
姚秉风哑然张口,对上她笑盈盈的眼,陡然生出一后背的冷汗。
这蟋蟀是一个苗疆商人用养蛊的法子养出来的毒蟋蟀,苗疆人告诫过他此蟋蟀有破绽,它的牙已变成黑色,可能会被老道的内行看破。
可惜姚秉风不信邪,琢磨出个主意,打算拿到今日的斗蛩大会上出风头,既卖个好给肃王,又能赚回一万两银子,补他买妓造成的府账亏空。孰料竟真被人瞧出破绽来了,此人还是与他素有恩怨的永平侯府二姑娘。
姚秉风唇色发白,梗着脖子道:“什么白牙黑牙,都是天生的,我看你是怕输想耍赖!”
他不承认,照微也不再与他费口舌,转向赵班头道:“这回班头得出来说句公道话了吧?毕竟眼下不只牵涉你的银子,还牵涉我一万两在其中……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永平侯府的二姑娘,皇后是我姐姐,当朝参知政事是我哥哥,我爹是永平侯,我娘是容氏布行的掌柜。你怕得罪姚家人不敢说实话,眼下倒掂量掂量,敢不敢得罪我呀?”
第10章
一向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赵班头并非没识破姚秉风的端倪,碍于他是丞相公子,要借机向肃王献殷勤,他不敢卷入其中,更不敢坏了他的好事,便想着自认倒霉,破财消灾。
谁知又能牵扯到永平侯府!
赵班头一脑门儿冷汗。
眼见伙计们都殷殷望着他,祁二姑娘的气势叫人发憷,他悄悄抬头觑了眼肃王,见他懒散点头,这才敢实话实说:
“诚如祁娘子所言,这只蟋蟀的牙是黑色的,与寻常金山滑白不同。此虫牙齿上有麻痹对方的剧毒,名金石鬼,乃是苗疆的一种毒蛊,捣碎后与米浆混合,拿来养蟋蟀,可能几万只里能喂活这一只,便如诸位眼前所见这只。这种人喂出来的毒蟋蟀毒性极强,能在斗场上露齿毙命,但自己也不过数月寿数,且牙齿会变黑。此法子因得不偿失,故鲜有人知。”
照微抖着手里按了手印的一纸契约,“意思是姚公子他耍诈,是不是?”
赵班头道:“按规矩,斗蛩须得天然得其质,不可人为养成毒物。”
这是斗蛩圈子里公认的规矩,纵姚秉风推说不知,众人也不买账。
先前忌惮他是丞相家的公子,可如今有永平侯府撑腰,又有肃王在上坐镇,纷纷斥责他不讲规矩,让他照约赔钱。
照微含笑乜着姚秉风:“姚丞相贤名在外,你也不想被令尊知道,堂堂相府衙内,居然来诈骗小百姓的钱吧?若将此事对簿公堂,以欺诈论,恐怕更加难看,且听说京兆尹张大人年前刚上折子参过姚丞相放纵族人,若是落到他手里……”
事关姚鹤守,许多事照微比姚秉风更清楚。色厉内荏的姚秉风被众人这么一围、照微这么一吓,晕晕乎乎认了账,叫人去取了一万两银票来。
照微得了钱才放姚秉风走,见她要将那一万两揣入囊中,赵班头不免眼热,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损失了一只朱砂头。
照微将那银票在他面前扬了扬,说道:“这钱我敢收,过后也不怕姚家人来找我麻烦,赵班头,你也不怕么?”
赵班头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二姑娘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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