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完易慈的点菜单后,李均意慢悠悠晃悠到后厨,翻出苦瓜和两个鸡蛋来。忙活半天,最后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做了盘很简单的苦瓜煎蛋。
做完,他撑着厨台端详了会儿这道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菜,就着锅慢慢吃起来。
他第一次见易慈是在她们家的饭桌上,林老师坚持拉他回去的。
吃饭倒没什么,让李均意对那天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吃着吃着,林老师居然开始当着他的面训易慈,一点都没把他这个学生当外人。
为什么训她呢?因为易慈不愿意吃桌上那道苦瓜煎蛋。
林老师碎碎念说了她半天,说她挑食,说她饮食习惯不好,说她一点苦都不会吃。一开始说教内容还只围绕苦瓜,说着说着就从苦瓜发散了,食物想来也只是借口。
林老师说,数学就考四十分,我一个省优秀教师,生出你这种差生,生叉烧都好过生你。易慈听完就开始顶嘴,说你怎么又这样讲,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成绩不好,但我也有别的长处,不然让你们班第一名来跟我比投三分,比……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老师打断,她指着边上的自己说,别跟我讲那些没用的,看看人家,人家上学期双科满分,你呢?人家考满分每天还是认真学习,你呢?你没天赋就算了,你还不努力,笨鸟都知道先飞,你呢?每天就知道跟那群男生混在一起打篮球踢足球,你有没有个女生的样子?
当时被迫卷入战争的李均意一直低头默默吃饭,想要降低存在感。下一秒,右侧方有一道恶狠狠的目光朝他和林老师瞪过来。他抬头,只见易慈气得眼睛都红了,站起来把碗一推,说,你喜欢第一名是吗?那让他留下给你当儿子,我走。说完她拂袖而去,离开时满脸都写着:我、不、服三个大字。
其实别的蔬菜她还是会象征性吃一点,但唯独抗拒苦瓜。李均意私下分析过,觉得心理原因是主要的,易慈也许本身没那么讨厌苦瓜,讨厌的是成天说教她的妈妈。
后来去她家吃饭,只要饭桌上吃饭出现苦瓜,李均意一定会盯着苦瓜努力吃,想着多帮她吃一些,她就能少吃一些。
回忆完那段往事,李均意刚好吃掉锅里最后一块苦瓜煎蛋。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他回味着嘴里的苦,把锅洗好擦干,收拾了会儿,锁上店门走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天刚刚擦亮。约好的地方在老城区里面,需要开一段路。
他到了地方,找车位找半天,找那家店又找半天,也不知道她找的店怎么能这么偏。
易慈比他先到,正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聚精会神看阿姨做肠粉。
李均意刻意放慢脚步看了她半天才走过去,走到她肩膀边站了会儿,她还是没发现自己……
他只好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一句:“我要肉蛋肠。”
结果易慈被这耳边的声音吓得往前一蹦,差点栽进阿姨摊肠粉的托盘里。李均意赶紧伸手捞了她一把,把人扶稳了才笑她:“怎么,穿裙子就四肢不协调了?”
易慈挑起眉,怪道:“是你搞偷袭好吧,不要吓我。”
李均意仔细看了她片刻,笑着评价:“裙子挺好看。”
以前没怎么见她穿过裙子,他多看了两眼。一条收腰压褶的法式小黑裙,干净简约的样式,版型不错,很衬身材,就是和她以往的穿搭相比……稍显刻意。
易慈手往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应该说我好看,不是裙子好看,你会不会夸人?”
李均意这回不理她了,扭头对正看着他俩的阿姨道:“一个肉蛋肠,一个鲜虾肠。”
早上七点多,店里已经快要坐满,生意不错。他们端着肠粉走进去,捡了个靠边的圆桌子坐。
是个老式的早茶店,角落里还有存酒柜,给常客放存酒。看装潢就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是个很接地气的地方。很多当地人喜欢约上三俩好友一同来这种老式茶室,一盅两件,吃吃聊聊,一上午就消磨过去了。
他们坐下没一会儿,有个阿姨提着个大蒸笼走来。蒸笼里叠着各式点心,虾饺,干蒸,凤爪,排骨,牛肉丸……喜欢吃什么拿什么,任君挑选。易慈挑自己爱吃的拿了一笼一笼又一笼,到最后摆了半个桌子,看起来居然有点满汉全席的架势。
她吃饭大概算是好看的。吃得香,不扭捏,每吃一口脸上都会洋溢出一种幸福感,看她吃心情会变好,胃口似乎也会变好。李均意吃一口看她一眼,权当拿她下饭。
“我是真的不想去相亲。”吃了会儿,易慈主动跟他聊起自己的事,“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当老师当到家里来了,以前我没如她的愿好好学习,跑去练体育,她心里有怨气,总觉得不甘心。现在逼我去相亲大概也有点那意思,想再决定一次我的人生大事,让我找个合她心意的人。我不想去也不行,不然天天被骂。”
李均意认真听完,问她:“你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易慈:“……?”
李均意低头吃了口肠粉,也没看她,自问自答:“好,知道了,我没有生气。”
易慈:“……………”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虾肉肠,默不作声吃了会儿,耳朵越吃越红。李均意就看她埋头苦吃,也不说话,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吃自己面前那份糯米鸡。
易慈戳了个虾饺放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不要这样讲话。”
李均意说:“我以前也这样跟你讲话。”
易慈反驳:“才不是,你以前跟谁说话都很温柔,跟路过的蚂蚁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偏偏对我总是不耐烦!”
李均意答她:“但我没有给路过的蚂蚁买过冰淇淋和小金鱼,也没有陪路过的蚂蚁离家出走过。”
这。
易慈一时语塞,想了会儿,不甘示弱道:“那我还帮你打过架,背过你,还帮你……”讲到一半,她卡住了。
李均意追问:“还有呢?”
易慈再一次语塞,视线偏移,想了想,有些赌气地顶了句:“还能有什么?还有就是你大学读到一半人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你了!还说要带我去你们学校吃东西,你言而无信,骗子。”
他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一点消息都没下,像人间蒸发一样,那么多年都没再出现过。
李均意垂下眼睛,思考了下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这些年。
“我记得,长跑里好像有个什么说法,就是……跑到筋疲力尽,很难受的时候身体会遇到一个临界点,等过了那个临界点以后再跑会觉得轻松很多,这个现象有什么术语吗?”
这不就专业对口了。易慈放下筷子,答他:“那个难受的状态是极点。运动极点过后,肌肉中的乳酸逐步被清除,身体适应后会渐渐达到平衡状态,那种轻松状态,我们一般叫第二次呼吸。”
第二次呼吸。
倒也准确。人生就是长跑,高考作文好像常这么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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