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书给他听,陪他一起看电影,看纪录片,换着花样做东西给他吃,在固定时间带着鲜花过来。
她会时不时讲一些她的事情给他听。
她讲她过去怎么跟谢震业在一起。
讲他们感情开始有裂痕是在她怀孕的时候,她发现丈夫做了一些错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亲弟弟任性妄为,那和她的价值观相悖,她感到失望。后来孩子失踪了,她认定那是谢家做了坏事遭的报应。找寻孩子无果后,她心如死灰地跟谢震业离婚,漂洋过海来了美国,一直定居至今。
她说她是牙医,一个喜欢吃甜食的牙医,英文名叫dlna。
她说她平静又悲哀地过了很多年,没再组建过家庭,有过几个男朋友,但都不了了之。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时常梦到自己那个消失的孩子。
比起初次见时失态又失控的样子,她变得温柔平和许多,很有耐心,不知疲倦地陪伴他,即使没有回应也能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上一天。
李均意知道,徐诗想用这些事慢慢让他适应她,习惯她,让他们之间产生联结,试图让他对生活有一些期待。
可她做得越多,李均意反而越焦躁。
那是他无法回应的感情,太浓,也太沉重。
他想让她别管自己了,回去好好生活,别再对他有什么期盼。
那应该是最消极的一段时光。很少思考,每天机械地醒来,心不在焉地听徐诗说话,开始不太关注周围的一切。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主控权。无法开口表达,不能独立进食,两只手也成了摆设,他甚至无法独立打开一瓶矿泉水。过去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经难如登天。
在拒绝语言训练半年后,他开始吃不下东西。
一开始是生理性的吃不下。胃好像是最先发觉他的情绪开始不对的,莫名其妙地反胃,吃什么吐什么。
接着就变成心理上的抗拒,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
食之无味,何必浪费。
这次和以往不同。徐诗被他那种无所谓的状态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愿意做语言训练可以慢慢来,但不吃东西是个再糟糕不过的讯号。她完全失了方寸,又开始不停地哭。
已经让徐诗哭了很多次,他觉得痛苦,愧疚。血缘,多么牵扯不清的东西,他无法真的对徐诗无动于衷。
那天徐诗带来的午餐是金枪鱼沙拉,照烧鸡排,虾仁西兰花。她一边哭一边求他吃一点,李均意怔怔看着餐盒里的西兰花,脑袋里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问他,你知不知道西兰花的花语是什么啊?
生命。他在心里答。
生命。
可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吗?
醒着和服刑没什么区别,躯壳尚在,必须意识清醒地接受这一切时,那种感觉很像是凌迟。
李均意觉得,自己是愿意死,很想死的。
那好像是长久以来就有的想法……想要长久地闭上眼睛,不再被任何事情打扰,和梦里那片雪归为一体,彻底消失。
在徐诗的哭声里冷静地想了一夜,决定了什么后,他发现自己还想见一个人。
想再看她一眼。
用并不灵活的手指在桌上划了几下后,徐诗愣了几秒,放下手里的保温盒,试探着问他:“要写字吗?你想跟我说话?”很难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试图跟外界交流。
李均意点头。
徐诗连忙找来一个平板,调出画图模式后,放到他面前。
李均意伸出手,用食指在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短跑和比赛的英文单词。
徐诗看完,问他:“你……想看比赛吗?短跑比赛?”
李均意点头,再次低头,很费力地写下了‘易慈’两个字。两个字,他写了接近十五分钟。
徐诗看完后会意,立刻打开搜索引擎,开始搜索跟这个名字有关的赛事。
等找到什么后,徐诗对他说:“她最近在温哥华参加一个田径锦标赛,我看她是几号的比赛……唉!今天就是她的预赛!”
温哥华?
她已经跑到更大的赛场上了。
徐诗把平板放到他膝上。
解说正在做开赛前的介绍。听了十来分钟后,画面一转,切入跑道视角。
他看到她。
红色田径运动服,胸前是国旗,她在第三道次,左右都是人高马大的黑人运动员。
她长高了一点。
上起跑器,等发枪。
正式比赛没多少她的固定视角,他呆呆看着屏幕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起跑,加速,撞线……
她跑了一个很不错的名次。
镜头扫到她的脸,那张他想见又怕见的脸。看着对方,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席卷全身。麻木这么久后,他被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触动。
他突然想起之前dlna放给他看的那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当时看的时候其实是不解的,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感情?即使见不到面,无法相见,无法交流,无法触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羁绊。多么不可思议。那不止喜欢,爱,而是一种留恋,一种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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