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对着跟在旁边的心腹太监吩咐道。
梁九功忙恭敬地俯了俯身:
“万岁爷放心,奴才都记下了。”
康熙抿着薄唇又透过玻璃窗格瞧了瞧里面的“手术”场景,眸中滑过一抹暗色,低声道:
“老四,老九,老十,随朕过来。”
三兄弟忙跟着祖孙俩的脚步,一并进入一墙之隔的厢房内。
康熙在圈椅上坐下,弘晞倚靠在自己祖父身旁,老九、老十也走到了圈椅后面,唯独老四站在空地上,等待着老父亲询问。
康熙闭眼转动了片刻玉扳指,感觉自己被受伤八儿子牵动的紧张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了,才看着面前眼睛红彤彤的胤禛蹙眉询问道:
“老四,你们俩究竟在江宁暗访时查到什么了?才会被人不管不顾的追杀呢?”
听到这话,弘晞、胤禟与胤俄也都将目光给移到了胤禛身上。
胤禛咬了咬流血的薄唇,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外壳被雨水打湿,边缘处还沾染着血迹的小册子双手呈递给了康熙,声音极冷地恼恨道:
“汗阿玛,南边的官场已经到了必须要肃清的地步了,这些贪官污吏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江南胡作非为,早就把官场和商场给搅和臭了!尤其是盐官与盐商们,这些蛀虫们平日里的作风还生生把朝廷的名声也给连累了!”
康熙看着胤禛恼怒的模样,没有吭声,抬手接过老四手中的册子,翻开册子低头看,站在他身旁的老九、老十与弘晞也纷纷将视线往纸册子上瞄。
册子内部的页面被雨水和血水给搞得狼藉斑斑,纸张边缘湿漉漉的打着卷儿,写在上面的字迹也很潦草,显然握笔之人写这些东西时很匆忙。
几人蹙着眉头,细细辨认着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等看明白纸上所描述的是何种状况后,康熙惊的瞪大了细长的眼睛,弘晞的脑袋也像是被木棒给重敲了一棍子般,嗡嗡嗡直响。
早在来南巡之前,祖孙俩就能猜到南面的局势肯定会是官商勾结,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身处官场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想要找到一个不贪的人那必然是比凤毛麟角还稀少,但二人怎么都料想不到肩负着替朝廷监控盐商们责任的盐官们竟然在私底下偷偷瞒着朝廷在南面的盐场搞起了“预售”!
何为“盐业预售”呢?
老九错愕又恼怒的声音像是一个炮仗般在室内炸响:
“汗阿玛,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敢这般贪婪呢?为了贪墨银子收好处费竟然胆敢提前将明年、后年、大后年的盐引都卖给大盐商了?!”
是的!如今康熙三十九年才刚刚过半,但康熙四十年、四十一年、四十二年的盐引已经被这些“大聪明”的盐官们私下里蹿了个饭局,以拍卖竞价的方式卖给了盐商们,“懂事”的盐商们拿到预售的盐引后,纷纷让府中的夫人们在拜访官员太太们时,“孝敬” 了不菲的“脂粉钱”。
但是比预售盐引更劲爆的消息则是水泥外流。
江南的玻璃分厂、水泥分厂都是两年前建好的,两者刚产出物料就成为了俩座落在南边的聚宝盆,给国库增添了不少税银。
因为玻璃原本就是洋商们从海外带来的东西,故而朝廷对玻璃的管控并不严格,除了大清本土的人能采买外,外国商人们也能拿着金银来购买,但水泥现如今却是大清独一份的货物。
受限制于产量,朝廷早有规定,近几年京城水泥厂与江南水泥分厂生产出来的水泥不能对外售卖,先供着修整京蒙官道与加固河道两侧的堤岸与码头,前者是为了更好的与蒙古通商,加强清廷对漠北与漠南的控制,顺便监控一直都不太安分的漠西,后者则是防止夏季汛期来临,肆虐的河水与江水冲垮堤岸,致使沿水生活的百姓们失去家园与性命。
面对这种现实,大清各条官道都还是夯实的黄土路,未等到充足的水泥来铺面呢,说水泥是重要的国家资源也不为过。
可偏偏南方这些官员们脑子里就没有这根弦,竟然胆敢偷偷摸摸的以极高的价格将水泥分厂生产出的水泥挪出一小部分卖给前来江南做生意的洋商们,试想一下,这些原本用来加固河堤的水泥被官员们当成稀罕的货物卖给洋人们了,若是这瓢泼大雨持续下去,堤岸被洪水冲垮,该有多少人家遭灾啊!
“这些该死的狗东西们,误我大清啊!”
康熙越想越气,气的双手都直打哆嗦,一把将拿在右手里的册子重重的拍打在身旁的高脚小方桌上,不小的力道直接将摆放在上面的青花瓷茶盏给拍的四分五裂。
弘晞也头疼的用小手扶额,这些蛀虫们的做派说句卖国贼都不为过了,为了自己那些银两,罔顾朝廷的重要防洪工程,若是真的发大水了,闹出洪灾了,水泥不够用,难不成用这些贪官污吏们的身体来挡洪水吗?他们那些肚满肠肥的尸体能挡住洪水吗?他们配吗?
呸!一群狗屁倒灶的作死玩意们!
“汗阿玛,您打算怎么料理这摊子事情呢?”
胤禛攥着垂在身侧的俩拳头,嗓音略微沙哑的看着老父亲,他身上都仿佛冒出来了“抄家流放”四个血光大字。
康熙瞥了老四一眼,按着玉扳指幽幽道:
“老四,单有这册子还不够,你们还得拿到真实的账本。”
“眼下先莫要打草惊蛇,防止这些人听到风吹草动后暗地里转移财产,究竟如何处理他们,朕心中有数。”
老四、老九、老十闻言,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明白老父亲这是让他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到了江宁也得假装出一番心情愉悦来南方巡游的轻松姿态。
老八/八哥受伤的事情更是一星半点儿都不能传出去,防止这些人顺藤摸瓜的猜出来朝廷在暗访他们的事实。
弘晞虽然也能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但心里还是有种浓浓的憋屈感。
一想到等住进织造府,他不仅得含笑看着曹家众人,还得看着自己汗玛法同他的奶嬷嬷、奶弟们亲切交流,小太孙就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还得再抓紧时间练一练。
待到夜半时分,四岁的弘晞抵不住一波波如涨潮般汹涌袭来的困意,躺在软塌上昏昏欲睡之时,梁九功步伐轻快的推门而入,看着面容疲惫的康熙几人,俯身欣喜道:
“万岁爷,八爷胸前的箭已经被太医们给妥善的拔出来了,张太医也将血给止住了。”
“果真?”
康熙听到这话“唰”的一下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眸中尽是复杂的心绪经过大起大落后的惊喜。
老四、老九、老十与弘晞也眼睛一亮,纷纷从椅子上、软塌上站了起来。
梁九功再度肯定的点了点头。
康熙也忙不迭的抬脚往隔壁而去。
瞧见那原本插在胤禩胸前的长长羽箭如今已经被折成两截放在红木托盘里,银光闪闪的箭头上糊满着鲜血,几人先是心中舒了口气,继而又染上了满腔怒火。
等张太医弯着腰将一层层透气的白纱布缠在八贝勒胸前后,瞧见麻药劲儿过后,八贝勒吃痛慢慢睁开眼睛后,他一直高高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和几个同僚们一块闪身退到了旁边,用帕子擦试着满额头的汗水。
胤禩的眼睛从茫然无焦距慢慢变得有神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漆黑的雨夜中、闪着银光,飞速朝着他与老四射来的利箭。
“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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