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见他?走神,遂提高了音调,缓声说道:“酒酿清蒸鸭、莼菜鲜笋、银芽鸡丝,并两碗冰糖百合羹。”
小?二愧疚地露出一抹笑,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菜名,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听身后的青年开口。
“如今正是菱藕脆甜的好时候,加一碟菱粉香糕,想来贵楼厨师应当能?做得吧?至于价钱么,自然不是问题。”
裴景琛的话音不重,小?二的眼中?却一亮。
今天这是碰上行?家了,虽不是扬州本地人,却对这儿的美食门清,这菱粉香糕虽然算不上什么极稀罕的物事?,却有两点不好。
一则,此时的菱藕尚是翠芽,摘一把能?做糕的也只有尖上那一指;二则,这粉糕做起来是有些费功夫的,也极考验厨子的功力。
故而,就算扬州本地人,那些大门户的人家也是甚少会专门要?这一份菱粉香糕。
他?抱着写着菜名的纸,转身恭敬道:“好嘞。客官且等着!咱们?的厨子那都?是全扬州百里挑一的人物!”
待小?二走后,裴景琛的目光才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意味深长地笑道:“明明喜欢吃这些甜口的糕果,为何不点?”
秦姝意面色一窘,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方才鬼迷了心窍似的,她听到小?二报糕点名的时候一愣,那小?二语速飞快,生怕被人听清似的,她自然也就没好意思再?问。
却不料,这人竟主动说起了菱粉香糕,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见她不答,裴景琛认命般地把手往前?一伸,一双美感与骨感齐具的手掌径直出现在她面前?。随后,青年的食指和中?指骤然一弯,做了个跪地的姿势。
“娘子,为夫这厢赔罪了。”
说是赔罪,那尾音却拉的颇长。秦姝意扑哧笑出声,只觉得他?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像极了犯了错事?却等着主人抱起来的小?狗。
少女?学着他?的样子,同样伸出手,而后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狠狠弹上青年跪地的手指,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巧笑嫣然,眸若桃花,明艳娇俏,“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两人虽是玩闹,却也压着声音,兼之这地方靠里,故而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圆桌上,却坐着一圈人,俱是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人虽然多,却只点了五六个菜并两盅汤。
其中?一个正对着裴景琛的方向,似乎已经多日没有休息,瞧着憔悴不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男子猛灌一口酒,长叹一口气,啐道:“照这么下去?,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倒不如一头撞死求个痛快!”
第69章
中年男子的话音虽然不大, 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是以裴景琛二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默契地垂下头,听着这?边的话。
又?是一口热酒下肚, 男人似乎要将胸中所有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眼中隐隐闪着怒意。
“他姓周的盘桓多年, 从不把咱们这?些穷苦人的命当?命, 不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么?现在倒好,连杨骅那个老油条都替他遮掩。”
男人的语音微顿, 越说声音越高,显出几分?醉态,恨道:“这?日子, 没指望了啊!”
他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面拿手狠狠地锤着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神情愈发悲戚, 隐约间竟露出几分?死气沉沉的意味。
与他同桌的另一个男人, 差不多大的岁数, 身形矮胖,见状忙拽着男人的手, 劝道:“郭六哥, 万不能那么糟践自?己啊!”
桌上?的几个中年男人也纷纷开口劝慰, 打眼一看, 都不是那等富贵人家的子弟, 个个粗布麻衣, 手指关节粗大,指侧有着厚厚的茧, 都是苦命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语调里都是无可奈何的气闷。
“就是啊六哥!为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东西?, 白白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我们都知道六哥你心里苦,可是他们这?群人,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咱们就是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六哥,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家里人想想啊!嫂子和孩子可都还等着你呢,你要是倒了,家里这?几张嘴可真就是喝西?北风了。”
那被众人喊着郭六哥的男人脸上?痛苦的表情更甚,良久彷佛卸了力,整个人宛如一具干尸,眼神空茫地望着面前豪奢的酒楼。
他是在座兄弟们的头,更是从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左邻右舍,偏偏周老板阴晴不定,仗着自?己是开工钱的主子,对他们这?些人动辄打骂。
不知是哪个嘴快的把他女儿快要及笄的事情说了出去?,周永都是奔五十的老头子了,却还肖想他的燕燕做妾,他那可怜的女儿。
这?些事闷在他心里许多天,郭六难受,憋着一股气,却不能跟在座的兄弟们诉苦,血气方刚的汉子,都是拖家带口的人。
要是为了他,跟周永反目成?仇,日后在扬州还怎么过得?下去??晕晕乎乎的男人,气上?心头,索性来了周永经?常光顾的酒楼。
来了却也缓过了神,人已经?坐在这?儿,也没有往回走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几盘便宜些的菜。
郭六的目光渐渐聚焦,长叹一口气,压着满心的幽怨斥道:“一个贩盐的商贾,如今却俨然成?了咱们扬州的土皇帝,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旁边的矮胖男人先是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往这?边瞧,才拍了拍郭六的背,压低声音叹道:“唉,六哥小点声吧,可千万别被那家伙的爪牙听到?。”
如此劝了一番,几人正要离开时,一个人影却鬼一般地走了过来,恰好挡住郭六等人的路。
“诸位留步,不如同在下喝一杯酒如何?”
裴景琛站在几人面前,身量显然要高出许多,通身的气质更彰显着他与他们并不是同一类人,可是脸上?却挂着笑,一团和气。
方才才被人提醒过要小心周永的爪牙,现在就有人出来拦路,郭六难免多想,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现下格外眼红。
语调尖锐,尽是不善,“滚”
然则那句“滚”字还没字正腔圆的说出口,先伸出去?的手指被青年轻松握住,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动起手来却是个狠的,手上?力道更妙,既没伤了郭六的骨头,却疼的他额上?冷汗直流。
身旁的男人们见状,心中忧虑,正要出手帮忙时,却被青年的眼风一斜,顿住动作。
那样的眼神,比周老板的还要狠厉,偏嘴角还扬着一抹笑,全然不将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实在是骇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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