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车夫没记清楚,秦姝意又掀开半边帘子强调了一遍,“先去济世堂,莫要走错了。”
听到车夫肯定的回答后,她才放心?地?落了帘。
这番动作前前后后,竟丝毫没有影响到入定的青年,他整个人罩在阴影下,目光空茫。
少女蹙眉,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青年神?色平静,看上去确实只是有些发怔,可是若是目光下移,就?能看见他发白的指尖。
他又听见了那些杂乱的声音,与上次秋棠的哭诉不同,这次的声音很像是秦家父子。
“我父子二人早做好身首异处的准备,只待反贼斩于马下时?,阁下能保下贤妃娘娘一命。”
“殿下,我妹妹是全临安最好最好的姑娘。”
一句接一句,字字泣血,语调不大,却声声都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的眼前一片空茫,只有耳边的声音真切,字句全是在恳求。
隐约只见,他竟觉得这人就?站在自己对面,对他说出这些话,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在这样和煦的春日惊出了一身冷汗。
衣角忽地?被?人拽了拽,裴景琛猛地?回神?,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喉咙一紧。
“裴二,你怎么了?”秦姝意疑惑地?问?。
青年被?攥紧的手指传来尖锐的痛意,他勉强扯出一抹笑,轻声道:“没事。只是近日总觉得耳边有些杂音,想来是没休息好,一会让叶伯开帖安神?药就?好。”
听他这样说,秦姝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最近事情确实繁杂,扬州收盐虽只半旬,却也是变故丛生,故而?也没有追问?。
“下次别这样了。”少女的头歪在青年的肩上。
裴景琛将她揽过来,并没有说话。
——
如今还不过午时?,济世堂中亦是一片祥和,只有坐堂的学徒和寥寥几个病人。
后院,一个神?采奕奕的长者正在晒着草药,圆形竹篦里的草药种类繁多,进院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药草香。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的动作一顿。虽没有转身,却似乎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你来做什?么?”
裴景琛未答,拱手行了一礼,只唤道:“叶伯。”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却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青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老者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拨弄着竹篦中的药草。
“叶老大夫,我们来治病。”少女清脆的声音突兀响起?,不卑不亢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来叶伯也不会赶求上门的病人。”
裴景琛却拉住她,眼神?示意她勿要再说。
秦姝意看到他略有些愧疚的心?虚神?色,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觉得怪异。
明?明?他们二人是亲密无间的长者与小辈,怎么如今看起?来却像生了龌龊?
恰在此时?,老者也正好将竹篦中的药草全都翻了一遍,闻言余光看了少女一眼。
“老朽行医三十载,自然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叶伯的眼眸宛如一汪深潭,沉声道:“秦丫头,你血气不足,却肝火旺盛,且先去外堂切脉吧。”
这是要将她支出去了?秦姝意心?中更加疑惑。
但叶老大夫说完后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边的裴景琛也是敛下双眸神?色,没有解释。良久才抬起?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转眼间,内院中只留了一长一幼两个人。
叶湛打量了裴景琛一会,目光落在他肩头已经将素帕染红的伤口,伸手去竹篦中拿了几株草,沉声道:“进来。”
门被?关上,老者端起?炉上滚烫的热水,倒入一旁的银盆中,又扯了一块白帕,径直放到水中,拧了一把又一把,面不改色。
裴景琛跪在厅中,不发一言。
老者将洗好的白帕搭在身后的木架上,轻叹道:“世子,你这是何必呢?”
裴景琛垂眸,轻声回答道:“叶伯,这一切都是我自愿,与她无关。”
叶伯直直地?望着他,眸中却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我同你说过,生魇之人是遇劫,断得越早越好,可你们如今在作甚么?还偏偏成了亲!”
裴景琛任由老者发泄,表情依旧沉静,突然问?道:“叶伯,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劫数么?”
他的目光忽而?变得空茫,“既然是劫数,自然是遇到了才有化解的方法。若是一味躲避,又去哪里寻找破局之法呢?”
叶老听完他说的话,愣了愣,随即轻声斥道:“你这是歪理!”
他一面捣着罐中的草药,一面反驳道:“生魇之后,你们若就?此各分?两路,自然是平平安安;可你们偏要逆常理而?行,自然是会被?反噬。”
“可我不在乎。”裴景琛眸光渐渐聚焦,沉声道:“叶伯,我不怕所谓的劫,也不怕什?么天道轮回,更不怕反噬。” “我只怕,晚一步。”他的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皱眉道:“在生魇中,叶伯,我看见了自己,只晚了一步,我眼睁睁看她嫁给旁人,磋磨一生。”
生魇中的两个人是相连的,既然他见到了,那么秦姝意自然也会看见那些场景。
所以她在扬州同他说起?的梦,也是生魇中看见的吗?婚嫁后,那样惨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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