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只映出他半张脸,谢及音看见他薄唇勾了勾,“殿下昨夜一夜未睡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谢及音垂着眼不言,她昨天晚上确实一宿没睡好。
崔缙的那番话惹得她心绪不佳,让她想起了刚成婚的那段日子。崔家人都不是好相与的,那时她在崔家受尽了冷待,直到独自开府后才好过了一些。
如今他们已经相看两生厌,各过各的日子,崔缙又来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当她是什么,谢及姒不理他时供他消遣的替身吗?
谢及音生了一夜的气,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裴望初微凉的指腹按在她眼下的位置,轻轻揉压。过了一会儿,谢及音觉得双眼的酸涩感轻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睛。
“我要入宫去见端静太妃,你动作快些。”
“晨起要心静,殿下别急,一会儿就好。”
裴望初松了手,从妆台兰瓷瓶里抹了一指桂花油,又从妆奁里挑了几支石榴色的珠钗和步摇,那是谢及音从未戴过的颜色。
谢及音拒绝道:“不行,太艳了。”
“没有吧,”裴望初将发钗放在她鬓间比了比,不以为然道,“您是进宫,又不是去上坟,何必太素。”
“混帐东西——”
裴望初的手压在谢及音肩膀上,“要挽发了,殿下别乱动。”
这头发长得不争气,竟格外听他的摆布,被他分成几绺,在指间穿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挽成了一个标致的随云髻。
银发如云,层层叠拢在右侧方,一支金流苏的石榴步摇垂至耳侧,摇晃间扫过她的眼尾,衬得她愈加风流逸致,风韵无双。
谢及音往镜中瞥了一眼,又匆匆垂下眼帘。
说话也少了三分怒气。
“出去吧。”
裴望初又顺手为她挑了一对玄色耳坠,指腹抹过她的耳垂,帮她戴在了耳朵上。
“殿下早去早回,听说嵩明寺的红叶正是好时候,您近来接连不顺,不如同去拜一拜。”
第18章 假宦
谢及音入宫去寻端静太妃,刚踏入芳清宫观,就说要再讨几瓶五石散回去。谢端静便趁机将几个侍女打发走,邀谢及音进屋说话。
“你托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新没进宫的女眷都在尚服、尚食两局干杂活,这里面只有几个裴家旁支的姑娘,没有裴星罗。”
谢及音微微蹙眉,“裴家未出阁的女郎只二十多个,竟然还会分开处置?”
谢端静低声道:“掌事尚宫知道些内情,说陛下还赏了一批人给王家和杨家,你有心找,不妨去这两家打听打听,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王家和杨家,都是扶持谢黼登基的功勋新贵,可惜谢及音一家都说不上话。
谢及音对谢端静道:“姑姑对我的事如此上心,可惜我尚未打探到那位的消息,倒叫我惭愧了。”
谢端静并未介怀,笑了笑道:“你既喊我一声姑姑,我自然拿你当侄女看待。谢家的女人都不容易,你我互相扶持,何必一厘一分计较得那么清楚。何况前太子身份敏感,行事必定万分小心,你没有消息,也不是你的错。”
这话倒让谢及音更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感觉,她屈膝朝谢端静一拜,“谢姑姑体谅。”
谢端静一把扶住了她,“别急着拜,我另有一事要求你。”
她走到门口,让侍女去传人,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宦官垂首迈进了屋里,朝谢端静跪地行礼。
谢端静对他道:“你起来,让嘉宁公主好好瞧瞧你。”
那宦官起身走到谢及音身边,先是跪地磕头,然后直起身子,垂着眼皮,神情恭顺地任谢及音打量。
他瞧着年纪不大,生得颜色极好,唇红齿白,眉眼柔和,若非身高体长,瞧着竟像个容貌昳丽的女郎。
谢及音不解地看向谢端静,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端静解释道:“他叫郑君容,本是骆夫人身边的宦官,在宫里闯了点祸,骆夫人保不住他,便求到了我这里。骆夫人待我一向不错,我不忍心拂拒她,只好请你将这小冤家带出宫去,搁在你府上用着。”
谢及音听说过骆夫人,是当年魏灵帝身边极得宠的宫妃。
魏灵帝的妃子们大都出身名门,谢黼登基后恩威并施,一方面用裴家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又通过善待旧朝贵人的方式来笼络旧朝世家。所以他没有把魏灵帝的妃嫔都一刀砍了,反而好吃好喝地养在洛阳宫里,甚至挑了几个家世显赫的夫人封为太妃,以安旧贵的心。
谢及音搁下茶盏,淡声问郑君容:“闯了什么弥天大祸,竟能跨好几道门坎,求到本宫面前来?”
闻言,郑君容脸色一红,求助地瞥向谢端静。
谢端静冷笑,“嘉宁公主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郑君容小声道:“奴……奴不敢答,怕冒犯殿下。”
谢及音更好奇了,看他这弱颜易愧的模样,谢及音实想不到他能怎么冒犯自己。
谢端静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似的,倾身附耳对谢及音道:“他是骆夫人千方百计弄进宫的,没挨刀,那里不干净。近日骆夫人有害喜之兆,不敢再留他了。”
谢及音听明白了,双眉一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骆夫人真怀了?”
她父亲虽然作出了一副宽和容人的雅态,不代表他连疑似魏灵帝的孽种都愿意饶过。
“她已托我配制打胎的方子,这郑君容,却是万万不敢再留,又不忍心灭口,只能托人远远地送出宫去。”
谢及音屈指轻轻扣着桌子,细细打量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的郑君容,“原来是个胆大爱偷,心思不老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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