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热血上头,挣开武崇训的手,攥着个胭脂盒子听得认真。
“唯有远在房州的太子,贤愚不明,好就好在疏于往来,十几年不曾挨过圣人雷霆迁怒,还留了一线亲近。又好在,自来皇子争权,倚仗母族、妻族,太子两样皆无,提携上来,唯有感武家、张家的恩不可。”
武崇训眉心动了一动,指着册子,“女史是说,张娘子也有这个?”
司马银朱理所当然地一点头。
“朝议郎从六品下,听的是天子文章,拿的是布匹烂纱,自然好收买。”
瑟瑟赌气。
“宵小贪吃不要性命,女史给他加倍就是!怎能许他卖两家!”
司马银朱失笑,撇下她,独问武崇训。
“上官才人与公主一体两面,而公主宠信崔湜,当面忤逆公主,次后还能近身服侍,他的消息定然比东宫灵通,说不定还转手卖出来给人。”
武崇训嘶了声,有些难以置信。
冬日暖阳只得薄薄一层,到这时已快散了,司马银朱挺刮的胡服窄袖投影在白壁上,两只肩膀劲瘦得筋骨分明。他向来当她是良师益友,品性相投,今日却有些陌生了。
照他看来,世人皆光明正大,唯有他阿耶蝇营狗苟,没想到颜夫人,太平公主,甚至张峨眉,都有一样肝胆,反显得是他太清高自矜。
他微蹙着眉,眼梢轻挑,脑子里乱成一团。
司马银朱审视他片刻,扬声道。
“不提旁人,就说高宗朝,屡次三番地,殿上通议何事,不等退朝,圣人已然知晓,郡马以为是谁泄露消息?除开大朝会,褚遂良、上官仪等重臣聚集,偶然请高宗参与,皆是有意避讳圣人,可是各人说了什么,圣人了如指掌。”
武崇训惊得毛发倒竖。
他进京晚,来时圣人已经雄踞九重天上,威严尊贵,拥有天然的正确和理所当然,他从来不曾质疑她权力的来源,或者偶然质疑,也只是考虑妻承夫权的合法性,而不包括这当中若隐若现的阴谋诡计。
圣人曾经使用过这样的手段么?
用没用过,有损于她圣君的评价么?
司马银朱语气幽微,缓缓再下一针。
“再譬如,太子头先做皇帝时,是谁把那句话送到圣人耳边去的?”
瑟瑟心头大震,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马银朱的态度表明,她完完全全知道内情。
甚至,那可能就是颜夫人的杰作!
一句话而已,断送了韦家三代,连襁褓里的婴孩也不能幸免,连阿姐区区风寒便断送性命……
甚至断送了李唐,到如今未龙归正位,答案就在低微如朝议郎的鼠目寸光,就在大胆如颜夫人的巧手拨弄。
真是可气,又可悲!
昔日阿耶在明处,被小人打得落花流水,今日重来,又仰仗他们帮扶,但情势就是如此,颜夫人当初能抓住把柄废黜君王,如今也能为新君立功。
权力,塑好了金身晒在太阳底下,自是宝光万丈不能直视,阴角沟槽里你来我往地交换,又是多么龌龊,比市井小贩更斤斤计较。
第131章
瑟瑟生来迟钝, 越是爱恨情仇,越比人慢半拍,非得经过司马银朱这样当面明示, 才恍然有所顿悟。
再去打量廊下、院中一班仆婢,端茶倒水,装聋作哑, 贵人当是根门柱,是件摆设,他们却张着耳朵等待时机, 直到她虎落平阳。
幸亏……
幸亏司马银朱是二姐可托性命的挚友。
二姐又再再叮嘱,人各为其主,是分内之事, 不可迁怒, 不可怨怪,上得台来便要愿赌服输,赌咒嫉恨,只会输的更惨。
瑟瑟深深吸气,把手搭在她肩上问。
“张峨眉抄没抄殿议, 女史从何得知?”
司马银朱不喜被人攀攀搭搭,顺手抹了她胳膊下来。
“不单是殿议,奴婢怀疑凤阁、鸾台, 都已被她打通了。”
“这不可能?!”
武崇训拍案而起,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负气,又带几分质问。
“我只问女史一句话, 凤阁在相爷手里自是稳妥,如今魏元忠统领全局, 崔玄暐本该主持日常,偏圣人提携太子,让崔玄暐兼任右庶子。如此一来,若他在凤阁再提一级,徒然令太子尴尬,索性调去做了天官侍郎。”
司马银朱笑道,“是啊,正因中枢缺人,才有魏元忠身兼凤阁、鸾台两头侍郎,集大权于一身,较之相爷在时,更加风头无两。”
武崇训愤然脱口,“魏相谨慎,怎会容人在凤阁安插耳目?”
司马银朱很不以为然,随意道,“呵,那鸾台便是个铁桶么?”
武崇训瞳孔紧缩,嘶哑道,“——你?!”
兹事体大,她为何玩笑一般?
瑟瑟见武崇训动怒,心头也砰砰乱跳。
司马银朱向来推崇武崇训,因她阴阳怪气伤了他的心,还教训她,今日却仿佛故意找他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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