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套人的话。
武三思瞧小杯搁的凉了,便再倒沸水。
指她看画上少女面庞,那饱满如月的下颌极具辨识度,即便如今女皇面颊松垂,眉眼脱相,亦是一望而知画像取本于她。
“丹青诗词之妙,原不在于美,而在于拟真,三郎走了歪路,只知求美,反不及眉娘,见事精准,能抓住人物神髓,不为表面声名所累。”
“区区外戚之女,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瑟瑟恨之入骨,把指甲掐进掌心。
张峨眉数年承欢圣人膝下,鸠占鹊巢,排挤开嫡亲孙女,击穿凤阁与鸾台,又预备下惊天大计,所图定然不止太孙妃。
“四娘以为我在张易之面前,当真是甘为鹰犬,任他差遣么?四娘放心,我不曾塌了李武两家的台。”
瑟瑟手指略松,脸上露出笑意来。
武三思道,“全因内廷池浅,才由得张易之癞蛤蟆呱呱叫,去到外朝,两眼一抹黑,谁认得他?小庙里外开交,皆是我一手操办。”
瑟瑟深深看他一眼,慨然侃侃而谈。
“庙宇来源最是驳杂,有僧人数十年孜孜积攒;有世人偶得点化;有巨贾为求免税,将产业托寄;更有小贩把香火钱当盘生意做。那时我便奇怪,府监如何分辨庙主的来头?控鹤府势力再大,遇着斤斤计较的商贩,一听与朝廷为敌,哪有不立时告发的?那府监岂不是自寻死路啦?”
瑟瑟脸上有股倨傲的神气,还带着股你以为我傻的得意。
偏远州府养大的女孩子,是与京中贵女不同,再任性毛躁,因见闻广博,能上能下,也不难看穿这些鬼蜮伎俩。
武三思悠悠长笑,“四娘所言甚是。”
“所以是谁,熟知白衣袈裟典故,引导府监捏合乌合之众?”
武三思颔首,“是我。”
“又是谁,挑出些痴心杠头,自以为功德无量,实则被人利用?”
“还是我。”
武三思全数承认。
“僧尼人事度牒归春官掌管,是我加以筛选,提供名单。”
“阿翁好大的胆子!”瑟瑟疾言厉色,高声呵斥。
“唐律!亲王府卫不过一百二十,阿翁聚拢三数千人,是要逼宫吗?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将好闹四回玄武门之变!”
“非也非也!”
武三思眉头一挑,明摆着试她深浅,“太宗八百勇士,乃是骑兵。”
“我有青金马!”
瑟瑟毫不回避,“阿翁只把为府监预备的主意拿来我用,便是了。”
武三思哈哈大笑,站起来推开长窗,望向波光闪闪的观止湖。
“长江后浪推前浪,有儿媳若此,我在娘子面前足够交代了。”
第179章
李重润等停灵四个多月, 拖到八月末才出殡。
概因究竟因何而亡,是否有罪,黑不提白不提, 谁都不肯论定,所以丧仪该当如何操办,也没准数儿, 宗正寺敷衍,推到春官这里,便任由东宫施为, 自也不能如寻常宗室子附葬乾陵或顺陵,唯有委委屈屈葬在洛阳郊野的韦家墓地。
三具棺椁抬出灵堂,皆是无子而丧, 唯有瑟瑟怀抱阿漪来摔丧盆, 小小婴孩头裹白孝布,伏在阿娘肩上,望着前后白惨惨人群手舞足蹈,毫不怯场。
目睹灵柩出了门,许嬷嬷转回后排值房, 等着接手阿漪,至于梁王夫妇,因事主年轻早夭, 惯例长辈不能逗留太久,已回府了。
几个东宫的婆子正拢着冰桶闲聊。
都是梁王府拨过来的,对许嬷嬷很客气,推她坐在中间儿。
说起来, 这座东宫真是不吉利,高高兴兴搬进来, 才年余,就遭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长宁郡主承担不住,头先已是一蹶不振,病了好几个月,今儿才勉强支棱起来。
许嬷嬷见识了杏蕊的谨慎,再瞧这东宫值房,直如龙潭虎穴,处处藏着控鹤府的爪牙,压根儿不敢胡乱开腔,只瞪大眼听人说话。
便有一人拍着大腿道。
“谁想得到?赫赫扬扬一大家,平日亲热,要紧时候,连亲生的爷娘嘿!都把命攥在手里,御前唯有韦团儿敢去捂嗣王的嘴?”
七嘴八舌应和,“这世道,谁顾得上谁?”
“我问你,要是你的儿子、女婿,你管不管?”
年纪最大那个指点众人道。
“人家根基都深,唯独她是认来的假亲戚,非得出力。”
瑟瑟站在窗外进退两难,把阿漪塞进杏蕊怀里。
“你进去训斥两句,白纸黑字指明太子勒杀,还提什么御前?”
“郡主去哪?”
瑟瑟摆手不让她问,银蕨等还想跟上,全被她止住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