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跳下马车,快快去了。
天色擦黑,顾青安顿好和镇玉他们一道回来的人,正回院子的路上经过后院,瞥见里头马车亮着光,隐隐还有动静传来。
顾青和镇玉对视一眼,换了方向,他们没遮掩脚步,里头倒也是一点反应没有。
“天丝云锦、逢花蜀绣各三匹。”
“玉璜、玉珩、玉雁各六件。”
“绿松石珠、朱色玛瑙各十六颗。”
“悬颈壁瓶一件。”
“唾壶一个。”
“……”
顾青听了一会儿,镇玉才开口:“谁在那?”
只听里头声音一顿,须臾,车帘边探出半个头来,看清来人,瞬间又躲了回去。紧接着,马车震荡,下来了两个丫鬟。
顾青认得这两人:“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做甚?”
菱书菱角一般不和顾青打照面,要见,也是远远跟在夫人身后,可夫人从没说将军这么吓人啊……高是真的高,个头遮掉了半边烛光,气势迫人,连声音都和平时听到的不同——威严和冷漠敲着人脑壳,深邃凌厉的目光一凝,就叫人想跪下。
菱书掐了自己一把,颤微微开口:“回将军,奴婢在写明日回门的礼单。”
镇玉接过来,递到顾青面前,顾青看了一会儿:“你们先回去,这东西我叫人写。”
两个丫鬟不敢迟疑,连忙把纸笔和灯笼都交到镇玉手里,欠身跑了。
这夜直到沐浴出来,季卿语才瞧见顾青。
进了内室,顾青跟在季卿语后头更衣,就要上榻,季卿语打量了他两眼,总觉得哪里不对,目光向下,见他衣摆上沾着墨迹:“……将军这身衣裳不是昨日穿过的吗?”
顾青也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坦然道:“是啊。”
“……”
“将军不换衣裳吗?”
顾青不在意道:“如今天气凉快,也不出汗,里衣干净着呢。”
“可今日早时,将军打了一会儿拳……”
“那哪是打拳,活动筋骨而已。”
那便也穿的这一身了,季卿语在那儿站了一会,想着待会儿还要同他睡在一张榻上,不忍头疼,委婉道:“将军不沐浴,只怕夜里睡得不舒服……”
顾青刚想说没事,习惯了,转头就见季卿语坐在了榻上。
一旁的灯火盈盈落在她脸上,仿若香腮映雪,眉眼顾盼间,欲语还休的勾人若隐若现,顾青今日降过的旗差点就地起立,下一瞬,就见季卿语的指头悄悄动了动,然后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枕头往外推了推……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嫌弃他或是威胁,几乎要将他的枕头推到地上去了!
顾青蹙起眉,看着那枕头,只觉得不好,嘴里说着:“规矩真多。”步子却走向衣桁,单手从上头扯过那身大红的亵衣,悻悻进了净室。
第9章 聊赠余春
因着回门,季卿语今日没去请安。
梳洗罢妆迟,青绿莲纹纱,黛眉薄胭脂,玉梅替兰花。
正院门前,五辆马车纵列成队,经幡领首,俊马星驰。
菱角跟在季卿语身后,悄悄同菱书说:“昨夜你忙着写字没看全,后头三辆马车里具是府里备的回门礼,我听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说,夫人还没进门,这些东西就开始备下了,挑的还都是最金贵的,可见顾家看重夫人。”
菱书也高兴:“季夫人和三小姐一直担心夫人被姑爷欺负,大婚前哭了一整夜,三小姐的眼睛第二日都还是肿的!今日回去咱们定要好好宽一宽季夫人的心,就说,顾将军其实不凶……”菱书想起昨日,顿了顿,这话自己都不信,“呃,凶是凶了点,但待夫人还是很好的,老夫人也喜欢夫人,后宅清净,没有妯娌,没有妾室,和和美美……”
季卿语在一旁同顾祖母道别,还不知菱书她们已经把她在顾家的两日光景描绘成了世外桃源,直等顾青来,季卿语才上马车。
菱书替她挽车帘时,轻说了句:“大小姐回来了。”
季卿语步子没变,凤瞳微敛:“姐夫呢?”
“大姑爷近日刚好巡察到宜州。”
难怪大姐会来……
季卿语心下了然——今日这归宁,怕是不太平。
季大小姐季卿兰乃是季云安原配赖氏所出,赖氏一族在江南颇有名望,和季家具是书香门第,算是门当户对。因此,王氏进门时,季卿兰虽只有两岁,却没有过继到名下,而是由赖氏的陪嫁嬷嬷一手带大。后也因生母不同,季卿兰与季卿语一直不对付,常年多有龃龉,是三年前季卿兰出嫁,两人硝烟才停。但与其说停战,不如说是季卿兰没有机会再刁难季卿语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季卿兰的夫君覃晟,为提刑案察使司正五品佥事。
今年都察院考满,正是地方各部升迁降调的时候,季卿语知道父亲把她嫁给顾青,明着是为避魏家旧事打压,但究其根本,还是迁官。
季云安任宜州通判已有九年,此番若不调回京里,往后怕是难有际遇;反观魏硕,调任三载,却有黄河治理之功。京中位置紧俏,又逢翰林大考、科举在即,一个是资历,一个是实绩,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怎敌三国周郎赤壁。
今日归宁,既有覃佥事,又有顾将军,季云安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他会开口吗?
他又会跟顾青提什么?
季卿语走神之间,车马动了,神思像茶壶里的水无措地晃,她被迫地走,被迫地动,如豕囚笼,贩摊肉糜,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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