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生动的面?容,如今僵硬而?苍白。
可?顾青的脸色比他们还?白,他擦了好久,觉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没?用,他忽然干呕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咳得眼睛发红,他蹲在那里,眼睛生疼,第?一次觉得自己窝囊,懦弱,胆小,没?用。
他再?也蹲不住,跪了下来,直到东方将白,在自己的脸上狠扇了三个耳光,又跪下,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把他们埋在榕树下后,顾青甚至都?没?有回看此地的狼藉,抹了一把泪,一瘸一拐地回了合安村。
他花了两日,才回到村子里,刚走到村口,就看到黎家大娘挎着篮子,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惊呼:“阿青回来了!”
顾青撑着土墙,脸色比纸还?白,熟悉的乡音让他恍惚,仿佛之前经历的几?天像是一场梦,若不是身上还?伤着,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杀人,近臣,皇宫,皇上……这些东西离他太遥远,哪里是他一个乡下小子能接触得到的?
他呆呆地冲大娘点头:“回来了。”
大娘立马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阿爹阿娘这几?日找你都?找疯了,你阿奶直接都?晕倒了!”
顾青心口一颤,连忙赶回去。
刚推开家门,便看到坐在堂屋里的阿娘和阿奶,也几?乎是一瞬之间,阿娘的眼睛就红了,两个妇人跌跌撞撞地不敢相信,跑过来围着他上看下看。
阿奶要摸他的脸,顾青就弯下腰,让阿奶摸。
阿娘抹着泪打他:“臭小子,跑到哪去了!叫你阿奶担心这么久!”
顾青开口,声音里却是带着哽咽:“打猎去了,不小心滚到山崖底下。”
这话一说,阿奶和阿娘瞬间心疼起来,连忙把人看了又看,顾青就说自己只是伤了腿。可?阿奶更是心疼,连忙叫他走两步,见他还?瘸着腿,难过不已。
顾青陪阿奶和阿娘说了一会话,四处张望了下:“阿爹呢?”
阿娘一愣,才说:“你阿爹找你去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你阿爹日日出门寻你,着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那我现在就去找阿爹。”顾青立马说。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得看到全家人都?在,便是回了家,也是一点不安心,像是什么东西没?来得及握住,就会让他溜走了……
“你这腿能去哪里哟!”阿奶拦着人,说是自己去找。
可?顾青一直摇头,顾不得阿娘和阿奶的阻拦,找了根硬长树枝就出门了。
只谁也没?想到,这夜直到天黑,阿爹都?没?回来。
快两日了。
顾青心慌不矣,坐都?坐不住,刚答应了叫大夫来看看,就又出门了。他点着火把,把整个村子翻了遍,却已经找不到阿爹的踪影,他又挨家挨户地问,直到村头,才听?到一个阿叔说,见他爹往山上去了。
顾青又连忙往山上找。
第?一日没?找着人。
第?二日没?找着人。
第?三日,依旧没?找着。
顾家一家人的脸色这个月便没?好过,甚至开始担心阿爹是不是也同顾青一样,找人时没?注意路,摔下山去了。
“同顾青一样”的字眼直戳顾青心口,惹得他整个人一颤,他顾不上吃饭,扔了筷子便往山上去,他一直走,不回头,甚至走到了自己掉下去的地方。
周围凌乱的痕迹让顾青心口空落落的,甚至不知该从哪里找,空气中杂然的青草味和一点点血腥气惹得他心口不断地往下坠,顾青发了疯似到处翻,山洞、陷阱,他一路摸到悬崖边下,树影重重的绿中,一个刚堆好的坟突兀地扎人眼球,很新,没?有立碑,让人不知道?里头埋的人是谁,就跟,就跟顾青给薛名和薛无问堆的一样……
顾青双腿无力,失神地跌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座坟,它明明一无所有,跟个土包一般平平无奇,但顾青却冥冥觉得,这是他爹的坟——
他没?救薛名和薛无问,见死不救,像个懦夫一样,只会像狗一样逃,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他的代价,他失去了父亲,在袖手旁观的时候,这是他罪有应得。
顾青茫然地跪了不知许久,像是一座雕像一般,不知已经有几?只麻雀落在过他的肩头,可?他不为所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坟,直到鸡鸣三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如梦方醒地站起身来。
他撑着木棍,走出几?步,不知在杂然的青草堆里踩到了什么东西,很坚硬,甚至还?有轻音在响,顾青咬牙用力,把它往更深的地底用力踩,直到那铃铛陷入地底,被土层和青草掩埋,像是从没?出现过。
他回去了。
并没?有带回父亲的消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阿娘和阿奶担心急了,可?他却还?安慰阿奶和阿娘:“阿爹兴许真同我一般,也是摔下山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罢了,等阿爹养好身子,能走动了,一定会回来的。”
阿奶和阿娘察觉到了什么,心口猛沉,但嘴上却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仿佛只要应和,便真成了念想。又许是顾青面?上的表情太瘆人,叫阿奶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附和:“对对,我们再?等等,阿惟很快就会回来的。”
“对,再?等等,阿青不就回来了?”
这一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
阿娘在地里种稻时摔断了腿,如今只能在屋里躺着,明明药在吃,荤腥也在补,可?就是不见起色。顾青看着阿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愈发沉默寡言,有时连阿奶都?不敢同他说话。
冬日到了,风雪渐盛,大夫从满屋飘着药味的房子里出来,摇了摇头,叫顾青在雪地里站了一宿。
这一年,阿娘还?是过了个新年,只是没?能走出那个满是炮仗味的年夜,走得热热闹闹,也静静悄悄。
顾青给阿娘守孝时,不过十四,却没?掉一滴泪,村里不少人骂他,说他没?心没?肺没?心肠,生儿?子到底不如女娃贴心,至少还?会哭孝。
顾青无动于衷,随他们说,这一切,不过他罪有应得罢了。
好好的一家人,一个大年夜后便只剩两个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村里开始传出什么晦气的谣言,说是顾青中了邪,丢了一回,开始克爹克娘,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克死他阿奶。
顾阿奶当着他们的面?呸呸呸,一盆脏水泼出去,关上门。
顾青愈发沉默寡言,种田越发卖力,个子比田里的水稻长得还?快,却结结实实的,有时候阿奶都?怕他长得太快,可?荤腥又补不过来,将来要亏身子的。
只阿奶的千操心万操心,都?烂在肚子里,没?同顾青说一句,那日之后,自家孙子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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