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个庭院,两人就听到了正厅内传来妇人抽抽噎噎的泣声:
“堂伯哥,当初我们把阿焕交给你的时候,就是想着你和嫂子孤苦无依,也不是为了贪图你们的家财。”
“这十几年来,阿焕也是承欢堂伯哥你膝下,尽足了孝道。”
“湛堂哥,你也就是偏心外孙外孙女罢了。”另一个粗噶的男音接口道,“就借题发挥要把阿焕给一脚踢开,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今天族长也在,可要给我们评评理啊。”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高亢。
正厅内,闹哄哄的一片。
老爷子殷湛坐在上首,厅里还坐着一对五十不到的中年夫妇以及一个发须花白的青衣老者。
殷湛抬手揉了揉眉心,冷眼看着堂弟殷涵夫妇俩。
他与老伴膝下只有阿婉这一个女儿,当年不想挑个年纪太小的孩子,免得移情,也不想为此多花心思,就让族里挑了一个。
当初族长来找他的时候,言辞恳切,说堂弟殷涵的老父缠绵病榻,常年吃着药,家里穷困得几乎揭不开锅,殷涵家中生有二子,若老爷子选其次子殷焕为嗣子,也算是救了殷涵这一家子。
老爷子瞧着殷涵对他祖父颇为孝顺,禀性尚可,又是过过苦日子的,与老伴商量了一番后,就应了。
“湛堂哥,”殷涵咄咄逼人的声音穿透他的耳膜,“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殷湛轻轻掸了下袖子,冷冷道:“既然觉得委屈,那就把人带回去吧。”
说话时,他就看到外头的庭院里萧燕飞与顾非池不紧不慢地并肩而来。
殷湛眼睛一亮,方才心头的那一点点郁结烟消云散,很快注意到顾非池手里的那个木匣子,愉快地对着他招了招手:“阿池,你又带账册来了?”
顾非池失笑地摇头:“账册都看完了。”
萧燕飞有些无语地摇着团扇。
老爷子对账册简直称得上痴迷,账册上那么多数字,还不是阿拉伯数字,萧燕飞只对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涨,而他们俩居然能有商有量地看了好几天。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老爷子还在看呢。
这是,全理清了?
“那陪我下棋吧。”殷老爷子又道。
顾非池微微颔首:“我刚得了一匣子印石,若是外祖父赢了,就给您。”
“好好好!”殷湛连声应着,哈哈大笑,显得容光焕发。
顾非池与他下了那么多次棋,从来没赢过,不是输,就是和,老爷子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外孙女婿在哄他高兴呢。
老爷子心情大好,拈须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外祖父可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那里有几幅李之谦的奔马图,你随便挑。”
萧燕飞便笑着起哄道:“外祖父,我都看过了,他那匣子里头有块鸡血石的品相极好,你把它赢过来,雕个火狐狸的印钮肯定好看。”
“烨哥儿这几天一直叨念着,说最近先生在教他们作画,他要一方小印落款用。”
“好好好。”老爷子更乐了,催促着婆子给他推轮椅,“推我去正院。”
这是完全无视坐在厅堂两边的三人。
殷涵夫妇俩的脸色愈加难看,像是笼了层阴云。
“湛堂哥,”殷涵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一掌不快地拍在了圈椅的扶手上,“你这么一句‘把人带回去’,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不成?”
殷涵脸色铁青,眉头深锁。
他们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到京城,总不能白来。
“堂伯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殷涵的太太王氏比他还激动,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年你可是在祖宗面前,立下了过继文书的,你现在翻脸不认人,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祖宗吗?!”
殷湛看到外孙女与外孙女婿,心情正好,也不恼,笑呵呵地对顾非池道:“阿池,你先坐坐……等我一会儿就好。”
他的目光心痒难耐地朝顾非池手里的那个匣子瞟,有一半心思在想着印石,想着下棋。
他只留了一半心思在殷涵夫妇身上,扫视着夫妇俩,淡淡地拈须道:“不错,当年是在殷氏祠堂祭了天地,也拜了祖宗,我认下了殷焕为嗣子,自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
“殷焕弑父在先,别说他是过继来了,哪怕是亲生的,我也要不得。”老爷子语声如冰地说道。
说着,他望向了左侧下首的青衣老者:“今日既然族长也来了,那正好。”
“就由族兄做主,解除了过继。从此桥路桥,路归路。”
“不行!”王氏哪里肯答应,激动地对着老爷子厉声道,“堂伯哥,你不过就是想把咱们殷家财产给外姓人,就空口污蔑我们阿焕。”
“族里谁人不知道,我们阿焕最是孝顺的人,怎么会害嗣父呢!”
说着说着,王氏就捏着帕子开始抹眼泪,两眼泪汪汪地看向了坐在了下首的青衣老者,哭哭啼啼道:“族长,我命苦啊,总共也就两个儿子,当年也是想着堂伯哥一把年纪膝下空虚,这才忍痛舍了一个给堂伯哥。”
“阿焕在堂伯哥膝下尽了十几年孝,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还要被这样污蔑……我这当娘的实在是心如刀割,替他委屈啊。”
族长蹙了蹙眉。
族里上下皆知堂弟殷湛一向偏重女儿,明明有一份诺大的家业,却不肯纳妾再生儿子,只养着个独女。
这倒也罢了。
现在嗣子都过继了,岂能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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