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朝会结束,明和帝也没给出十足明确的表态。可事情却仿佛就这么顺水推舟、模棱两可地敲定了下来。
待父子二人回到府中,本打算先瞒着卫燕暗中筹谋,再慢慢想办法面圣斡旋此事,可宫里的圣旨却跟着后脚就到了,半点不由人喘息。
徐吴笑眯眯地宣读完圣旨,整个侯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跪在前列听旨的卫燕只觉脑袋都是空的。
“卫氏女舒婉何静,品貌俱佳,乃是第戎天选的王后,特赐公主之位,封号和嘉,不日遣往第戎和亲,嫁予兹罗可汗,缔结我澧朝与第戎百年之好。”
卫燕如何能想得到,前些日子方和长乐谈及此事,她还信誓旦旦宽慰长乐无需担心,转眼,这件事便发生在了自己头上。
她不能想象的是,为何奉行从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地的泱泱大澧,会在明和帝这一代,做出了此等有违祖制的事。
她自是无法接受要远赴第戎,嫁予已过花甲之年的耄耋可汗,除此之外,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愤慨,澧朝何时弱的要由一个女人来和亲,才能息事宁人了?
接过圣旨,卫燕一时间气急攻心,她怒、她怨、她悲、她叹,百感交集下,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脑袋昏沉沉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
醒来时,家人们都坐在床边守着她。
卫凌、卫峥、卫瑄还有一众家眷眼中都闪烁着疼惜之色。
卫燕瞧着父兄还有一众兄弟姊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命运兜兜转转,终是给她开了这样大的玩笑。
见她不语,卫峥最是心疼地先开口道:“小妹,兄长会再跟父亲进宫面圣,求陛下收回成命的。”
卫峥性子莽撞,卫燕不想他因此冲撞了明和帝,便道:“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如今就算是你和父亲去面圣,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旁的小越氏以泪拭面,“峥儿,此事你万不可冲动,如今咱们卫家正是风口浪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能会牵累到整个侯府。”
她说完,又看向卫燕掩面而泣,“我可怜见的女儿啊,怪只怪母亲没本事早早将你的亲事定下,才会惹出今日之局面,想那第戎可汗已入暮年,哎,让我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姐姐啊。”
小越氏连声悲歌,弦外之音倒是明显得很,毕竟当时最操心卫燕早些嫁人的是她,而其余人,尤其是卫峥,则是只想让卫燕留在府里,不必着急嫁人。
此话的言外之音卫峥如何不懂,他冷冷一笑道:“何故在此挑拨,大母,你整日把无言面对我母亲放在嘴边,可这府里,最对不起小妹的,不正是您吗?”
小越氏被他噎了一噎,瞠目不敢置信地瞧他,旋即又做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侯爷,妾身委屈啊。”
卫凌被她哭得头疼,“峥儿,不得无礼,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咱们整个家现如今当同气连枝,而非内讧。”
听卫凌如是说,卫峥尽管有所不甘,但还是默了声去。
众人走后,卫燕悄悄把卫峥拉住,留下来说话。
卫峥瞧着苍弱的妹妹,心疼不已,眸中闪烁晶莹。
卫燕方才尽管一直默不作声,但心中早已有了猜测,遂问他:“兄长,你方才分明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事,你现在告诉我,好吗?”
卫峥瞧着妹妹半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他反身去关上房门,然后坐到她身边,“有件事情,我为了这个家和睦,憋在心里太久,如今,是该同你说出来了。”
卫燕认真听他说下去,握在锦被上的手越攥越紧。
她未想到,从前江桐总说她卫家羞辱她,对她成见那么大,其实跟小越氏做过的事情分不开。
“当日我便是在偏院花圃亲眼撞见了此事,她对江家人的那些羞辱之词,是我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不堪入目,难以启齿的。”
“在她的话语中,江桐与丧家之犬无异,与咱们侯府攀亲,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成婚后阖该是当牛做马报答的。”
“她将江家贬损至此,他江桐焉能心中不愤?后来我质问她,她却说就该立这下马威,好让他们江家人不敢轻慢你,而后还恳求我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否则家宅不宁,你往后在江家的日子会抬不起头。”
“于是我便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方才,亦是她太过分了,我才会脱口而出的。”
“可我这些年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并非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么简单,若她真为你好,就不该是这样的方式,大可以对江家以礼相待,这般作为,实在是不合常理。”
卫峥将满腔心思皆宣之于口,卫燕却始终一言未发。
她心中,无形有座山棱在渐渐倒塌。
小越氏,从小到大被她奉若慈母,在她看来对她关怀备至的人,竟然会在暗处,想要毁掉她的人生。
若非小越氏,从前江桐对她,定不会如此充满敌意。
那么他们之间,或许完全会发生不一样的故事。
可一切在最初就错了。
小越氏一举让天性敏锐多思的江桐恨上了整个侯府,包括她。
这实在是太可笑、太荒唐了。
黄粱一梦,大梦初醒后,却知这梦在开始时便是错的。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去恨谁。
当下,命运又给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不得不远背负着大澧的使命,赴第戎和亲,嫁给年近古稀的老可汗。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该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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