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还是我让他打住的,不知深浅就往里面跳,哪天把宋家葬送进去都不知道……”
说到葬送,宋文喜停顿了一下。
若说宋文东是葬送,那如今又要主动往里跳的颜青棠,又算什么呢?
“你的情况与他不一样,那位钦差大人虽不愿透露真实身份,但对方拿出内侍卫副统领的牌子,应该身份不会低。”
见二舅咳了声,颜青棠忙端过一旁的茶盏。
摸了摸是温的,才端给他。
宋文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又道:“两淮的盐政,苏松的丝织,以及沿海的贸易,这其中多少弊政,旁人不知,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据说今上早年有疾,对打理政务不是太上心,于是便设下内阁辅政。首辅魏宪乃两朝老臣,是先皇留下的肱股之臣,遂在设立内阁之初便执牛耳之位,把持朝政十多年,颜瀚海那位当阁老的老师,想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并不为奇。”
宋文喜放下茶盏,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点着椅子扶手。
这是他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至于太子下江南——据悉这位太子年纪虽轻,但入朝以来,还算励精图治,又是中宫嫡出。”
“今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对太子入朝观政,也是持支持态度。太子大抵也是察觉到这几地宿蠹藏奸、蠹民梗政,才会想亲自下江南,一探究竟。”
“只是他此举,心是好的,但未免想得也太过单纯。下面这些官员士绅,又怎是他一个常年待在京中的天潢贵胄,能对付得了的?”
“上下沆瀣一气,扮扮孙子,多演几场戏,便足以蒙蔽他耳目。再不够,还能找出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来让他办。反正不痛不痒,无伤大雅,又能转移这位祖宗的注意力。”
“若其是个酒囊饭袋,保不准这位太子爷还要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明察秋毫,当是千古名君。不过,他能想到私下派人前来,还算这位太子不蠢。”
说到这里,宋文喜话音一转。
正在与外甥女分析时事的他,并不知晓不远处树上有个人牙齿都快咬弯了。
好大的胆子!
但静静思索,此人虽狂妄大胆,但其所分析的与他当下面对的局面差不太多。
而颜青棠,早就沉迷于二舅舅所分析的这些时事中。
她做对了,果然应该来一趟宋家。
每当她想做什么事,却拿不定主意,二舅舅总能给她一些指引。
“太子虽位高,也有心,但在这里却势单力薄。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地方官,京中的官员碍于在皇帝老爷脚下,多少要顾忌几分,所以他们行事多含蓄,大多不会动用粗暴手段,多为智取。”
“而这些人身在地方。对上,面对的是索取无度的上峰,对下,面对的是滑如油的胥吏。他们敢下手,心也够狠,真逼急了,把人一杀,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谁也不知是他们干的,反正天高皇帝远,所以太子他们隐藏踪迹是对的。”
“你既决定与他们合作,当知晓他们给不了你多少助力,反而可能因其身份来历,加深了难度。”
说着,宋文喜看了过来。
颜青棠想了想,说:“可舅舅,他们却是我唯一想到的,能助我跳出那个局的第三方。”
“你想得没错,舅舅只是提醒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勿要重蹈你爹的覆辙。”宋文喜叮嘱道。
“二舅舅你放心,我方才不是说了,那位大人派了个暗卫来保护我,有他的保护,至少性命无忧。”
宋文喜点了点头。
突然,话音一转:“不过你也并非只有他们这个第三方。”
颜青棠看了过来:“舅舅是说颜瀚海?”
果然外甥女聪明。
宋文喜每每都会感叹,为什么这个外甥女没有生在宋家,若是生在宋家,也许他就不用拖着病躯费心劳力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凡可借力,无需拘于一格。你那日与他见面,没有硬将你父亲之死归咎于他头上,应该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合作?”
颜青棠深吸一口气。
须臾,才道:“我知道了,舅舅。”
“他大概还会来找你,你自己斟酌。就是苦了你。”明明厌恶,还要与之周旋,要知道这孩子还不到二十。
宋家那些男丁,二十在做什么?
要么吃喝玩乐当纨绔子弟,稍微知道进取的,也不过是守成。
可问题是如今的宋家,看似风光,实则四面漏风,却又被架在火上烤,所以宋家需要的不是守成,而是求变。
“不苦,苦什么?”颜青棠倒是说的坦然,“人只有赢了,才能说后事,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合纵连横。”
“你能如此想,舅舅就放心了,这也是二舅仅能为你做的。至于牵线?”他顿了顿,“还是让你大舅舅来,他这个人猪朋狗友多,又善钻营,说不定还能真给你钻营出一条线来。”
见二舅舅脸上毫不遮掩对大舅的嫌弃,颜青棠笑弯了眼。
“这话若让大舅听去了,他定要嚷嚷。”
“所以你不能告诉他。”
舅甥俩相视而笑,显然这样也不是第一回。
之后,颜青棠又陪着二舅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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