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不成体统。
纪若昙忍住想要嘱咐她衣衫整齐、坐有坐相的冲动, 寒月似的眉峰蹙起一簇, 目光向上避开了许娇河所有在他看来不合规矩的动作姿势, 淡声道:“送礼要分场合, 也需了解收礼者的心意喜好。”
许娇河用手撑着下巴想了少顷,诚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人喜欢什么。”
“是游闻羽?”
纪若昙问。
许娇河触及他皱拢的眉梢, 便知他心底在嫌弃些什么。
好一个端方古雅的正人君子,还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偷听自己同别人的对话?
微妙的叛逆心起,她故意将双脚摆动的幅度大了些,脸上笑眯眯地暗讽纪若昙道:“夫君天天住在柳夭里面,连我睡觉说的几句梦话都能听到,怎么收礼之人是谁还要明知故问?”
纪若昙面颊肌肉紧绷一瞬:“我只听了一些涉及云衔宗的正事,像你和游闻羽在神风空行舫上争执的内容,我在柳夭之内布下了禁声结界,半个字都没有听见。”
许娇河本就因游闻羽态度的变化而感到心烦意乱,闻听纪若昙提到这件窘迫之事,霎时间呼吸慢了一拍,又不甘示弱道:“那夫君怎么知道我们是争执,不是别的?”
“他对繁阁的掌事之权势在必得,你听从我的建议分权于如梦世,自然会引起他的不快。”
纪若昙目不斜视,给出的回答亦叫许娇河无从找茬。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泄了气,挺直的腰杆和肩膀也软了下去,随手拎起一个卧枕抱在怀里道:“既然夫君对你这个拜入师门百年的徒弟了解得如此透彻,想来对他的喜好偏爱也应该心中有数了?”
纪若昙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完美无缺的雕塑般坐在春凳上。
许娇河等待着他的答案,半晌才听见一句毫无情绪起伏的“不知道”。
偏偏这三个字,自纪若昙口中说出,还充斥着一股对任何事物都了如指掌的气势。
许娇河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漂亮惹人怜爱的面孔上一时呈现出不知所措的光景,呆呆地望着他,呼吸来回后忽而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原来这世上还有堂堂无衍道君不知道的东西——”
她捂着肚腹,笑得颗颗脚趾蜷缩起来。
向外洋溢的笑声如同屋檐之下经风穿过、叮铛作响的贝壳风铃。
清脆娇甜,削弱了语境中的嘲讽之意。
“……”
纪若昙却没有心情欣赏这譬如春花烂漫的美人美景。
他盯着她笑出绯红的面孔,目光冷了几分。
倘若瞳孔中的情绪能够化出实质,许娇河感觉自己此刻已然被他大卸八块。
对比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许娇河又怂了起来,连忙收住面孔上凝出的灿烂笑容。
她和纪若昙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心底懊恼起向向谁求助不好,非要向纪若昙的愚蠢决定。
正当许娇河开始思考要不要结束话题,催纪若昙回去睡觉的时候,纪若昙阴沉的表情恢复了一寸晴朗,道:“如果你不想处理繁阁之中错综复杂的琐事,不妨把那块翡翠貔貅当作礼物送给游闻羽。”
“这是什么缘故,游闻羽会喜欢这个?”
许娇河目露茫然,不解反问。
纪若昙解释道:“如梦世对繁阁势在必得,哪怕你过了母亲那关得到翡翠貔貅,他们也定会想出许多办法来对付你,而叶流裳素性百无禁忌,你又没有灵力傍身,哪怕住在云衔宗也不一定安全。”
“不如把这块烫手山芋抛给游闻羽全权负责,也免除了今后与纪云相一月一会的麻烦。”
“同样的,有我给你的那份名单在,你不必担心交付权利后受制于人的境况,有任何情况,依然可以送出暗信,命令那些全然忠诚于我的人去帮你解决。”
纪若昙的几句话,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分析得明明白白。
许娇河边听边点头,恨不得找到纸笔将它们记录背诵进脑子里。
只是还没等她难得生出一点兴致,打算好好夸夸这个经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夫君,纪若昙又调转话风,说起了一些叫许娇河想把他嘴堵住的话:“你和游闻羽的争执因此事而起,你这番举动,也算是表明了示好的态度,这样亦能稍稍缓和你们之间如冰封冻的关系。”
别人道侣结契、恩爱缠绵,能够成就小洞天的一段佳话。
她的这位道侣,却是成日想着办法将自己往别的男人那里推。
许娇河一口气没上来,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对游闻羽示好,我都说了我无意于他!”
“……”
“我如今不过游魂一具,唯有你能看见我、触碰我,若你有事,我想护你也难。”
“若有游闻羽在你身侧保你周全,我也能暂且放心些。”
纪若昙垂眸敛颔,剖白短处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静。
被顺毛捋的许娇河稍稍平息了恼怒,望着纪若昙衣落低首的疏冷身影,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未曾面对勘尘之劫前的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誉满九州。
不知怎的,她心底忽然有些酸涩,别扭地岔开话道:“翡翠貔貅代表的意义非凡,你竟然也肯?”
纪若昙却忽然看向她,瞳孔澄练,清透如泽:“追求大道,不必顾惜身外之物。”
简短的一句话,如同炎炎夏日中亘古不化的冰雪,迫使无意识受吸引而去的灵魂打了个激灵。
许娇河一怔,心头的诸多情绪霎时退散得干净。
钱财、权势、地位……
这些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寤寐思服的东西,于纪若昙而言,恰如云烟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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