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益于心病的治愈,她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羞怯心,鼓起勇气来和关系并不熟稔的医师交谈。
不过发现孙医师站在离自己一定距离的地方,瑟缩地躬下身来聆听自己说话,她顿了顿,轻声向江浔请求道:“能为他搬张凳子来吗?”
江浔自然不会拒绝她,进屋一趟,拎着凳子腿出来,把凳子丢在孙医师旁边,以眼神?沉默地示意坐下。
他曾经以枭羽卫的身份与?李桐枝对话过,为免她从?声音意识到他们是同一人,尽可?能不在她面前开口。
李桐枝以为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微颔首谢过他的帮助,重新?看向孙医师,等待他开启话题。
小?姑娘的性情过于纯然,面对她如临水照影,饶是孙医师熟练于说谎和欺骗,也不免在认清自己丑陋的内心时自惭形秽。
坐着她善心吩咐取来的凳子,如坐针毡。
他该有许多编造出来的故事可?以讲出来。
毕竟旁边没有仿佛能窥破一切谎言的贺凤影盯着他们交流,江浔虽然冷酷,但似乎更注重他的举动而不是语言。
现在他尽可?以动一动心思,花言巧语地编造一些凄惨的自身经历,博取李桐枝的同情,取得她的信任,按照计划去推进下一步。
她看着就心肠柔软,容易轻信他人,欺骗她是最容易的事了。
可?骗子犹豫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拥有芝麻点儿?大的良心能被唤醒,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无辜遭受苦难的小?姑娘拉进会让她更加痛苦的骗局里。
她本?来不会是他选择的欺骗对象。
孙医师嘴唇蠕动,谎言全堵在喉咙里,最后唯有真话可?以出口:“其实我的医术不好,连半桶水都没有,之所以能治你的心病,或许……或许是因为你并非真的病了。”
虽然表现出来的症状仿佛是心病作祟,但他是知情人,心知肚明李桐枝是被刻意针对她制造出的梦折磨得心力交瘁。
不用药,不用交流,只要梦停下,她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就像她现在一夜安眠,就能恢复体谅他人的气力。
李桐枝迷惑地侧了侧脑袋,不太?确定地道:“是这样吗?”
听他否定心病的存在,江浔眉间褶皱也更深了些,无声地质询。
孙医师又?紧张起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不是生病,而是被暂时困在某种梦魇心障里,如果情况渐渐有所好转,我们可?以试试仅通过对话来引导你,而不必每次都先饮一碗药。”
是药三?分毒。
他还?没有好心到就此揭示出一切是陷阱骗局,即便被她的纯善打动,至多也就是想办法让她少吃点苦头。
他说:“下回你可?以试试不喝药。”
*
下午的时候,孙医师向江浔提出出门一趟:“我与?九殿下没有那么?多好聊的话题,下次总不能把我在牢里的见闻说给她听。让我去京中茶馆坐一坐,听听旁人的对话,得点灵感吧。”
现在的他是医师,并非囚犯。
虽然他的身上还?有一些可?怀疑的地方,但在他治疗李桐枝期间,这种合理的请求还?是能够满足。
江浔面无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城门卫不会放你出城,希望你不要做出逃跑一类麻烦的举动。”
“当然,我可?还?惦记着治好九殿下之后,得到那一大笔诊金呢。”孙医师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那么?。”江浔退开一步,孙医师身周的压迫感随之消减:“小?侯爷与?殿下约定酉时整回,你的归时也得是酉时。在那之前,你拥有有限的自由。”
孙医师去了茶馆,很?正常地喝茶听曲,捧场地赏了琵琶女一吊钱,申时中便乖觉地回到忠义?侯府。
琵琶女则在茶馆关门后,停在家住小?巷前的槐树前,不太?认真地烧了几?张纸钱。
见火渐熄,望了眼天边晚霞,径直归家。
霞光将要彻底消失时,有人驻足这小?堆没有余温的灰烬旁,踢开面上的灰,看到里层几?张没有完全烧掉仅被熏黑了的黄纸。
丑时中,夜色最浓稠的时候,连热闹的勾栏瓦舍都歇灯灭烛,仅有结伴的更夫会提着灯笼在外行走。
忠义?侯府同样静谧下来。
孙医师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寻到侯府北边靠近外街的一个角落,隔着常人难以翻越的高墙,压低声音问?:“小?溪,你来了吗?”
“嗯。”不耐烦的声音搅在夜风中:“我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联系,有话快说。”
“他们相信了我的确能医治好九公主。”孙医师犹豫着说道:“我可?以得到一大笔诊金,是足够我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不如我们带钱走吧。”
“你想我半途而废。”女子的声音愤怒:“你找我来,竟然就是想我放弃现在侍郎之女的身份,放弃未来侯夫人的身份。”
孙医师拧紧眉头,道:“你不知道那个贺小?侯爷有多可?怕,在牢里眼都不眨地就杀了人,血溅了他一手,他完全无动于衷,我……”
“是你不知道。”她打断道:“你不知道他前些天险些杀了我。”
“什么?!”孙医师悚然一惊:“你都亲自面对他的疯狂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一早就选择了他,就算反悔了也没法改!”她声音急促地恨恨说。
稍顷,她冷静下来。
“我早知道他疯,拿下他的难度高,事先有心理准备。不过只要让九公主放弃他,我再出现,接受他的黑暗面,他总会愿意选择我的。”
孙医师脑海中闪现贺凤影满腔柔情尽数给予李桐枝的画面,尝试劝说她不要把事情发展想得过分理想化,再考虑考虑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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