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重点就在于,这些好东西是杨思情让他买的, 他希望这样说能减少些王秀兰对小姑子偷跑出去的埋怨。
不看人面, 也要看东西的面不是。
王秀兰横一眼闷不吭声、没什么表情的杨思情:“她还知道回来就行,买不买东西,额都会让她进门给她哥上柱香滴。”突然一拍大腿, 去拿了把竹凳过来,“蓝同志,你快坐,别老站着。”
按说她应该喊蓝巍姑爷,但现在还不到喊这个称呼的时候。
蓝巍坐下来, 让杨有米坐在自己大腿上。
杨有米一直呆滞地抓着军帽不说话, 看上去确实傻傻的。
王秀兰把他们买的好东西一一摆在主席畫像下面、靠墙摆放的破方桌上, 这些好东西看得她眼花缭乱, 双脚像踩在棉花上,飘飘然不辨东西南北中。
她的激动可以理解。
如果没有杨思情他们回乡一趟,生活在这种贫穷、偏僻、交通不便的山村,她可能一辈子也买不了或者舍不得买这么多好东西。
她抱着包装高档的太白酒左看右看,问蓝巍:“这是啥酒?”
杨思情说过这个嫂子不识字,蓝巍耐心地跟她说:“这五瓶是太白酒,那五瓶是秦川酒。”
这两种酒都是陕西闻名遐迩的古老名酒,小县城的供销社能买到的最高档的酒只有这两种,而且一般是逢年过节由生产大队采购送给领导,老百姓没事不会买这种高档酒。
王秀兰惊呼:“咦!太白酒是以前皇帝喝滴。”旋转着包装盒,稀罕地眯眼细瞅。
桌上堆满东西,看见的杨有米又糯糯地说出那句话:“妈,额饿。”
蓝巍低头温柔地看她:“你饿啦。大嫂,开瓶水果罐头给她吃吧。”
姑爷开口,王秀兰肯定要照办。
她瞪一眼小女儿,拿瓶水果罐头,起开,小心翼翼倒在碗里,倒完用手指抹干净玻璃瓶口的糖水,含嘴里吮吸:“咦!真甜。”
蓝巍拿筷子夹起碗里的水果块,喂杨有米吃。
杨思情看他那个女儿奴的样子,一并联想起之前滑冰他硬逼自己画自己小时候那件事,担心将来自己的肚子要是生不出女儿可咋办呀!
堂屋门框两边扒着好几个刚才追驴车的小孩子,眼巴巴盯着杨有米的小嘴砸吧砸吧吃着水果罐头,他们的嘴巴也贪馋地跟着砸吧砸吧。
王秀兰的眼睛终于有空注意到这些成天在村里到处乱窜的小鬼头,大步走过去要赶走他们。
她的脚一动,机灵的小鬼头们就作鸟兽散,四散到小院空地上,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发出孩童那种又尖又细的捣蛋笑声。
王秀兰站在门槛后头指着他们骂粗:“谁让你们进额们家院子,都滚你们妈滴蛋!”
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小鬼头大声骂粗回去:“我妈没蛋,我爸有蛋,你家男人吊死嘞。王寡妇,王寡妇……”
他一起头,其他小鬼头也跟着喊王寡妇,“王寡妇”之声在小院里此起彼伏。
堂屋里坐着能解决王秀兰一家四口口粮问题的“灶王爷”,他们骂自己的话都被“灶王爷”听了去,相当于在“灶王爷”面前脱自己的裤裆!
王秀兰气急败坏地跨出门槛,操起支在门边上的大扫帚冲进小院,乱挥乱打这些阎王座下的小鬼头,边打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女人洞里钻出来滴小畜生。”
小鬼头们在小院里灵活地上蹿下跳耍她玩儿,幸灾乐祸地尖笑着。
王秀兰又气又打他们不着,被几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更在小院门外的村里熟人面前丢脸现丑。
你以为她就这样被打败了?
并没有。
王秀兰的大儿子杨有官从山里被弟弟喊回来了,战况由此迎来反转。
兄弟俩在院墙外就听见从院里传出来的“王寡妇”,他们扒拉开堵住院门的村民,走进小院。
杨有官把劈的柴往地上一摔,几下子就逮住那个年纪稍大点的小鬼头,推到地上,再坐到他身上,左右开弓抽他两个大嘴巴子:“狗日滴,额让你叫!额让你叫!”
他抓人教训显得很有经验的样子,应该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看人就知道是谁挑的头。
杨有钱也抬脚往小鬼头身上踢。
小鬼头两边脸颊被打得通红,小身板在杨有官的屁股下挣扎,胆怯地大叫:“狗日滴,放开额,额喊额爸过来揍你!”
杨有官又啪啪打他两个大嘴巴子:“你爸在床上操你妈呢,没空搭理你。”
农村的淳朴乡风,骂人路子野,直来直去。
不像城里人,骂人的时候还要讲讲文明呢。
王秀兰就指着这个大儿子快快长大当家里的劳动力赚工分,日常吃饭都紧着他,自己和其他两个孩子饿肚子也不让他饿肚子。
所以别看杨有官才八岁,可是壮得像头小牛犊,个头也高出同龄人一大截,打架在附近几个村落的小孩圈里是出了名的凶悍,大他几岁的大小孩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其他捣蛋的小鬼头见他出现,早已经迅速遁走。
换做平常,王秀兰非跟着俩儿子一起教训骂她寡妇的小畜生不可。
今天家里有贵客,他们娘仨就要收敛些。
从大儿子屁股下拽起小鬼头,推他一把:“快滚回家去!”
小鬼头从院门大人的腿间钻出去,大喊一声:“王寡妇,你男人吊死咧!”喊完吱溜一下,跑出去老远。
王秀兰低声骂:“下次再捶死这个小畜生!”赶紧在大儿子身上到处拍打灰尘,拉平整他身上短小、起皱的破烂棉袄,往手上吐两口唾沫给他擦脸,“还记得你姑不?”
“记得!”杨有官高兴地大声说,目光从王秀兰的脸移向站在堂屋门后望着他们的杨思情,眼睛笑得更弯,亲热地大喊,“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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