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亲姐弟,她有过不满,但没想过要他死。
长公主跟着太医去了内殿,目光越过空气中悬浮的尘埃,落在床榻之上,声音晦涩:“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自她带人逼入王廷后,王上就病倒了,这几日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之中。
明知他是因为中毒而昏迷,但长公主还是控制不住去想,王上会昏迷不醒是不是被她气的。
“强行叫醒人的话,恐怕只有两刻钟好活。”太医跪在地上,满身冷汗,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被拉去给王上陪葬。
两刻钟……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掩下眼底的痛苦挣扎,哑声道:“叫醒他,我有话要和他说。”
太医闻言立马让人给王上灌药,不消多时,王上就睁开了眼睛:“阿姐……”
长公主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她扶着床榻边缘,目光复杂,说不出半个字,连答应一声都觉得心虚。
“阿姐,我要死了吗?”
长公主沉默许久,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你怎会中毒?”
王上咳嗽了两声,眼神稍显涣散:“不是阿姐给我下的毒吗?”
“我怎么会给你下毒!”长公主神色激动,王上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喉咙里,让她呼吸不畅,咬出的字音艰涩,“我,我与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这话触动了王上的记忆,他沉默了两秒,苦笑:“当年之事,阿姐是不是还在怪我?”
长公主咬紧了嘴唇,眼睫颤个不停。
“咳咳,阿姐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王上费力地抬起手,想触碰长公主,“但若重来一次,我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倾慕阿姐,心中只有阿姐一人。”
是他年少时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趁着姐姐酒醉强行与之发生了关系。
当时他如同疯魔,也是这样剖白心意,但长公主惨白着脸回了一句话:“我与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你这样做会不得好死。”
王上忽然笑了声,眼角溢出浑浊的泪:“阿姐说准了,我果真不得好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公主跪坐在床榻前,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回忆起曾经种种,只觉这一生都荒唐可笑。
“阿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宫中的妃嫔都服用了避子汤,我只喜欢阿姐,只想要和阿姐孕育子嗣。”
“阿姐是因为怨恨我,才怨恨你我的亲生血脉吧?”
不然同为亲生儿子,怎么会一个被丢弃在延塔雪山上,后又作为奴隶养大,一个却捧在手心里,待之如珠如宝。
为了救回佑安,长公主甚至不惜逼宫王廷。
“阿姐,阿寒是你与我的孩子,你不该那么对他。”王上咳嗽了几声,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腕,他的眼球凸出,已经呈现出濒死的征兆,“阿姐太偏心了,既然你不愿意将阿寒视作亲子,那我就把佑安的生死交给阿寒来定夺。”
长公主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阿姐与我的儿子,会是北域最尊贵的王。”王上用尽全部力气,在长公主的手腕上握出了青色的痕迹,“佑安得罪了东昭,我将北域留给阿寒,你若想救佑安,就去求他吧。”
“求你的亲儿子,你与我的儿子!”
许是太过激动,还不到两刻钟,王上就吐了血,他翻着白眼倒在床榻上,还攒着一口气,死死地抓着长公主,像是要拉着她一起赶赴黄泉。
耳边一阵嗡鸣声,长公主回不过神,不知该为王上的情况悲伤,还是要担忧佑安的境遇。
等到手腕上的力气慢慢松懈下来,殿外的声音也停止了,一道脚步声徐徐传来,长公主怔怔地回过头,看到一身戎装的男子持刀而来。
燕暮寒手握镇国刀贪狼,身后跟着王上拨给他的王廷护卫军首领,以及一些闻讯赶来护驾的部主,他背对着殿门,整张脸隐藏在阳光后面,听不出喜怒:“末将率大军前来护驾,乱臣贼子已然伏诛。”
贪狼刀上蜿蜒流下血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静谧无声的殿内十分明显。
“长公主勾结一十三部谋反,加害王上,罪证确凿。”燕暮寒举起手中的刀,语气冷漠,“末将持镇国刀讨伐反贼,来人,将长公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北域的宫变结束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燕暮寒以压倒性的兵力清剿王廷,当日连发数十道函书,宣见三十六部部主。
与此同时,南秦的风云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祝珩端坐在屏风后,隔着一道刺绣纱布,听见许久没听过的苍老声音。
“祝国公于三十六年冬殁于大都王宫,若非亲眼得见,老夫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沈问渠鹰眸如炬,紧盯着祝子熹,“祝家世代忠良,祝国公欺君罔上,不怕辱没了祖宗门风吗?”
祝子熹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沈阁老这句国公,晚辈当不起。”
国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经不忠于南秦了。
见他无意拐弯抹角,沈问渠开门见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计要翻睢阳一役的案子,所求为何?”
他来此地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
“所求为何?”祝子熹冷笑一声,眸光冷厉,“自然是想为睢阳一役中枉死的良将忠臣讨回公道,为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为平反楚氏一族的满门冤案!”
见面的地方在睢阳城的一座茶楼,从二楼雅间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与向远处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着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辈尊称您一声沈阁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着先帝慰问睢阳城,你看一看,听一听,这城中有多少将士的冤魂在悲号!”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阳一役,祝家军几乎全部折损,将士们尸骨未寒,真凶却仍旧逍遥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顿了一下,字字铿锵:“晚辈残生,只求一命偿一命!”
风声呼啸,仿若百鬼哭嚎,沈问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只求一命偿一命,是否想过,这偿还的一命要动摇整个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门路,关于睢阳一役的真相,沈问渠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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