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出去?一段路,良恭不由得笑出声,“这就是那位邱家三公子?年纪比姑娘小吧?看着脑子里?像是缺根弦。”
妙真上回为抬架子,有意把这邱纶提出来打压了?良恭一番,也有意吹嘘了?邱纶一番。想不到他还记得。
她的大话给人识破了?,不免恼怒,“我只说他长得好,说他脑子好了?么?难道?长得不好?”
帘外头又是一笑,“长得好是好,不过是个?相貌出挑的草包。”
妙真不服气,挑开帘子道?:“那你是什么?也只不过是个?相貌出挑的下人。”
良恭一时无?话了?,妙真丢下帘子端坐回去?。正对上花信不解的眼,“姑娘对良恭说了?这邱三爷的事?你不是常说提起他都是脏了?嘴了?么?”
妙真眼皮一翻,仿佛挽住了?邱纶的脸面?,就是挽住了?她自己的体面?,“我何曾说过这话?我不是这么无?礼的人。人家是干干净净的人,哪里?脏?”
“你说他死皮赖脸,不知体面?。”
“那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难道?不许人家长进么?”
花信看她不肯承认,也就转了?话头,“今日得罪了?他,不知道?他家老爷是不是又要上门同老爷理?论。”
“邱家老爷听说上苏州去?了?,不在家。”
“那可是免了?良恭一场灾难。”
妙真此刻又转了?风向?,改替良恭撑腰,“怕他什么,当初良恭进府的时候老爷就说下的,不怕他因为护我得罪人,真得罪了?人,老爷晓得去?料理?。”
她故意拔高了?音调,有意叫良恭听见,好安他的心?。
落后因邱纶赶着到苏州给他父亲送信,不得空来找麻烦,此事就揭了?过去?。
时下初三才过,曾太太又抽出空打发鹿瑛夫妇并妙真往湖州去?。赶上李妈妈开年身?子见好,便吩咐李妈妈、白池、花信、良恭并个?管事的带着四?五小厮一道?前往。
另备下一份厚礼,嘱咐妙真道?:“这些都是给你姑妈姑父捎去?的,你记得替我们带个?好。你姑妈那个?人最是在意这些琐碎的礼节,倘或漏下一句半句的,她要抱怨我和你老爷没想着她。”
妙真睃了?下满屋乱堆的东西,“这么多?”
“有一份是替鹿瑛寇立预备的,他们到这里?来一趟,不带点东西回去?,也要埋怨他们没良心?。”
鹿瑛搭口?笑说:“我婆婆就是器量小爱唠叨,心?眼倒是不坏。”
曾太太将她姊妹二人望着,想起前些日子尤老爷说的那些话。尤家的处境早已有些不好,今番更不知前路如何。忽有些悲从中来。
她拉起二人的手往榻上去?,“这我比你们知道?。姑妈那个?人,嘴碎,什么都要拣不好的说,别的倒还过得去?。”
这一说,便止不住细长的唠叨,“鹿瑛,我倒不怎么样操心?你,你自小就温顺懂事,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只是做人家的媳妇呢,不比做人家的侄女?,少不得要听几句闲话,你能忍则忍。妙妙,我最是不放心?你,撇下那病根不说,你自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还不知道?外头的艰难。倘或在外遇到些什么难处,可千万少哭啊。哭得多了?,人家就当你软弱,愈是要欺负你。”
姊妹二人皆有些发懵,鹿瑛只是点头,妙真却笑,“娘,怎么说得我这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去?似的?不过去?湖州玩嚜,我是头一遭出去?玩呢,您可别舍不得放手。”
曾太太正有涕泪之感,见妙真还是如此不想事,便忙收了?那片酸楚,笑着点头,“玩,玩就好好玩,可不要惹你姑妈生气。往后倘或父母没了?,还要靠这些骨肉亲戚。”
“我晓得,我在外头一向?懂礼数。”
三人坐着吃茶,妙真是带着良恭往这屋里?来的,看见他在廊下站着,才想起来时与他说下的事。
转而?央告曾太太,“娘,良恭明?日要跟着我到湖州,他家里?也有姑妈,放心?不下,想这会回去?看看,明?日一径赶到码头上去?。”
听见这话,曾太太搁下茶,使人将良恭叫进屋来道?:“年前年后的忙,就给我忙忘了?。你一年到头跟这丫头磨,也是辛苦。你一会到总管房里?支取十两银子再回家去?,也是个?过节的意思。”
一向?年节打赏不过二两银子,这回冷不防赏这样多,连妙真鹿瑛二人都是一惊。妙真趣道?:“娘平日还说爹是在世菩萨,动不动就好送人银子。这回您也如此,可没道?理?再说他了?吧?”
曾太太只是瞧着良恭微笑,“他伺候你这两年,没出过岔子,在外头处处护着你,也是应当应分的。良恭,这回到湖州去?,我可就把大姑娘交付给你了?,别的不管,一定要她平平安安。”
良恭抬额看她,那神?色中似有不能说明?的哀痛。他又看妙真,心?里?猜测着,嘴上感激不尽应承不迭,而?后出门到总管房里?领了?这份赏钱。
出来时遇见瞿尧,他特意与之攀谈,才听说尤老爷往李大人府上送银子的事。故意笑道?:“怪道?太太常说老爷爱送人银子,瞧,三万银子说给人就给人,就是官中来往送礼,也太重了?些。”
瞿尧只当他没见过什么场面?,眼界低,便做出副老成样子嗟叹,“你懂什么,只知道?跟在大姑娘裙子后头转,脂粉气沾染得多了?,哪还敢想外头男人家的世面?。我实话告诉你,老爷送这笔银子,是指望李大人替咱们家向?朝廷说些好话。”
良恭顺藤摸瓜,敛紧了?眉头,“出什么事了??好端端费这份心?。”
瞿尧四?下里?看看,挨着他道?:“你别对人胡说去?,我只告诉你。冯大人在京下了?狱了?。他在嘉兴任职五六年,诸多豪绅中,与咱们老爷走动最近,老爷怕受牵连,这才打点了?这份礼。”
良恭故意试探,“不见得走动得近,就会受牵连吧?”
“不好说。”瞿尧摇摇头,自己也不大懂官场中的利害,只是强充脸面?,“官场里?的事,这个?扯那个?,那个?又牵这个?的,谁说得清?总之老爷未雨绸缪也是好事。”
说话已至角门首,良恭辞了?出去?,走远几步,特地又回首望那随墙门——两扇绿漆的门扉映着墙头蓊薆的芭蕉,在正月里?便显着蓬勃精神?。然?而?那傍晚的日头投在门上,又晃着一种渐渐落寞的昏黄。令他生出种预感,尤家不日将颓。
这是无?力挽回的,他带着胸中未发的叹息走回家,把银子交给良姑妈,又请她帮着打点几件衣裳。
因他这年年节未归家,良姑妈心?下已有埋怨,这会又叫她收拾行李,不免唠叨,“这才回来,又要上哪去??成日脚不停,年关不回就罢了?,元夕也不在家过了??”
“要跟着大姑娘往湖州去?。”
“到湖州去?做什么?”
“二姑娘的婆家在那里?,也是尤家的血肉亲戚。老爷太太想叫大小姐去?探望,二年出阁,就难见了?。”
良恭妈在东厢窗户里?头收拾,抬头看了?他一眼,“真格给人家安安心?心?做起下人来了?,还要跟着到外乡去?。不是我爱唠叨你,你瞧不上做些小买卖,就瞧得上做下人?我是懒得说,就怕回头到了?阴司里?,你父母怪我的不是,说我没好生照管你。”
良恭不知该如何回付,只好笑着不语,走到留院墙底下看那棵破土长出来的树苗,细细辨别,是株海棠花。也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
见他不理?会,他姑妈转而?又说:“易寡妇年前回来了?一趟。如今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穿戴得好不齐整。回来托人卖她这房子。你也帮着留心?留心?,谁要三十两银子就给他。”
良恭回身?看着两户间的那堵墙,墙头尚有几片残雪冷冷清清地缀在那里?,一晃又是一年冬去?了?。他心?里?有些惴惴的,恐这一去?,再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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