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看他终有一日能好?他自己不敢这样认为,歪歪斜斜地笑着,摇撼着手,“二姑爷过于看得起我了,我可不敢当。”
寇立斜下笑眼看他一会,又?道:“良恭,你?别看我这人没正行,眼光却很不错,这大概也是?生意人的本性?吧。我可是?一向不拿你?当下人看待,我看得出来,你?在尤家不过是?暂时混口饭吃,将?来早晚是?要发达的。”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精明。”
良恭展开两臂笑,“我看我是?蠢得很哩!”
寇立倒不关心是?他到底是?蠢是?精明,他挂心的是?妙真那两处庄田。也看得出来,妙真好哄,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好骗的,偏妙真又?有些听他的劝。
何况妙真的嫁妆是?安家得利,良恭要是?与安阆一条心,未必能轻易得手。
他脑子里思虑着,得叫这主仆俩都醒个神,别把宝全押在安家。脸上?仍是?无羁的笑意,“要是?你?蠢,我也不可能和你?打交道。我领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说句话。这事?情是?关乎大姐姐的,又?不好说给?她听。安阆待她并没什么真心实意,你?是?大姐姐亲近的人,要想法子给?她提个醒才好。”
良恭猜到大概是?说安阆与白池的事?,疑惑他竟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装傻充楞地笑着,“这话不论?真假,我可不敢说。这是?老爷太太该操心的事?,我不过是?个下人。”
“你?这下人可比别的下人不一样,大姐姐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却肯听你?的话。”
良恭自己也觉可笑,“你?从何处看来?大姑娘最?是?烦我,时常骂我。”
寇立噙着一线神秘的微笑,“这就是?了,她少对人这样发脾气。良恭,你?要真为主子尽忠,就该想着安阆那人靠不住,并不是?大姐姐的终身?,凡事?该替她想在头里。”
“我该怎样替她想在头里?”
寇立见他拧着眉低着头,真像是?绞尽脑汁在想。便在他身?边坐下来,嘁嘁低语,“大姐姐的病你?晓不晓得?你?又?知不知道岳父替她预备了多少嫁妆?这些东西到了安家,安家往后?不认账怎么办?咱们该为她留一份产业,啧,也是?为她这病留条后?路。”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良恭微微笑着,看他是?空有心计而无城府。
他仍做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这就更?不是?我能操心的了。”
“也不要你?操心,就是?要你?帮着给?她提个醒。我们这大姐姐,对钱财一向没个算计。”
良恭只是?不语,装醉地欹在椅上?阖上?眼睛。寇立有心拉拢他,默了会又?说:“还有件事?,我想自己找个稳当买卖做,奈何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你?别看我朋友多,许多不过都是?些酒肉之才,能做正经事?的少。我看你?是?个做生意的人,不如你?与我合伙?”
良恭掀一掀眼皮,身?子烂泥似的软在椅上?,只得用手托着脑袋,“承蒙二姑爷看得起,我可没有本钱呐。”
“本钱算什么?”寇立欠身?过来,“有了大姐姐那两份地契,随便哪里去押笔钱来也是?桩小事?情。”
话音甫落,良恭便一头栽在桌上?,怎样叫也叫不醒。寇立想他醉得厉害,朝席上?那倌人使个眼色,倌人便体贴地倒了杯热茶来,抚着良恭的后?颈喂他吃。
吃完茶,他仍是?伏在桌上?。眼睛却在臂弯里睁开,思忖着寇立方才那些话——
寇家本就是?生意人家,在生意场上?有的是?现成的关系,新做起买卖来,必定比那白手起家的顺风顺水。这世道本来就是?富的越富,穷的更?穷。这未尝不是?条发财的好路数,没有大权,能发大财也是?很好的。
其实他有的是?路可走。
寇立已回到席上?去了,在那里远远望着良恭,觉得此人面上?轻浮,骨子里倒有几分清高。像他那样表里不一的,做人真是?做得累。
比及散席,已是?三更?,宅中灯熄月昏,良恭疲累地摸进房内,掌上?灯一回首,忽见妙真阴沉着脸坐在罗汉榻上?,兴师问罪的口吻,“你?上?哪里去了?”
他几乎本能要答,闪神又?想,深更?半夜的她不在自己屋里,却到他屋里来问他的行踪,实在有些愈矩暧昧。
他把银釭搁在八仙桌上?,取了个灯罩罩着,故意醉醺醺地笑道:“你?三更?半夜不在屋里睡觉,就是?来问我这个?”
一时问傻了妙真,她怎么说得出口“是?”,因?为他久不回来,疑心他在外头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她与生俱来的骄傲不能允许她过分在口头关心他,哪怕心内时刻留心他的一言一行。
她灵机一动?,随口扯了个慌,“你?不在家守着,我怕得很。”
“怕什么?”
“你?不知道,寇家大爷上?晌回来了。”
良恭疑惑,“他回来又?怎样?这是?人家家里,难道还不许人回来?”
妙真将?些真的假的串联起来,“你?不知道,他从前就打过我的念头,姑妈不许,他才罢了。好些年不见了,今日一见,他还是?那样子,看我的眼神,贼兮兮的。”
她故意将?人说得暧昧不轨,既替自己找到了过问他的借口,也寻着了试探他的理由?。又?怕他听不懂,飞着眼角补了句,“你?不知道我有多招人。”
良恭一屁股坐在桌沿上?,坐得不稳,靠一条斜长的腿支撑这,抱起两条胳膊望着她好笑,“这话你?也讲得出口?”
“本来就是?嚜。”
她想,他坐在那里一定是?不肯走过来了。她便说着话走过去,“我怕他来纠缠,给?人看见,他是?主人家,又?是?男人,自然不会说他的不是?,保不齐背地里说是?我勾引他。何况我姑妈那个人,外头看着对我和善得很,其实最?是?护短。你?说我虑得有没有道理?”
总算“自然”地走到桌前,她遮掩着心里的别有目的,把两手撑在桌上?看那盏灯,“里头有只蛾子。”
良恭扭头看,果然有只飞蛾困在纱绢灯罩里头,一股劲地扑着翅膀,拍得纱绢“噗噗”响。他抬手摘灯罩,行动?带风,将?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扇进妙真鼻子里。
她顺着他的手腕往上?嗅过去,越嗅越是?扣紧眉。终于嗅到他臂膀上?,她抬起一双怨恨的眼睛近近地对着他,“你?果然是?跟寇立胡混去了。”
他待要辩解,又?觉得没这个必要。真是?给?她误会才好呢。他把那只蛾子放出来,自行走到罗汉榻坐下,仰头就倒下去。
心里想,她真是?浑身?都在冒傻气,生来就是?给?人骗的。就算帮着寇立把她的地契弄到手,她也未必会觉得是?上?了人家的当。真是?个一本万利的机会。
他在铺上?暗暗盘算,妙真却在这头委屈。她觉得经营许多年的自信骄傲有些倒塌的态势。她仍僵在桌前,带着一点难堪看那只白蛾子兜绕一圈,又?飞回来往灯罩里头想方设法地钻。它的处境也是?难堪。
她才不要飞蛾扑火,世上?爱她的人那么多,哪个不比他好?他只不过空长了副好皮相。这样想着,便赌气地拉开门。
“吱呀”一声,立时将?良恭那些胡思乱想驱散开了,他从榻上?起来,“我送你?进去。”
“不要,我自己走。”嘴上?这样说,却没动?作,把着门不放。
良恭自去点上?灯笼,妙真回头瞟他的背影,仍恨道:“说了不要你?送,我自己走得回去。”
“黑漆漆的,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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