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向灶前坐着, 看见严癞头倒了水便呆立在那里, 又吊着嗓子来吼他,“你楞着做什么?,就这一桶水还够洗澡的啊?脑子一点不灵光!”
严癞头心里怙惙,并不是他不机灵,她一会要帮一会不要帮, 弄得人不知如何算好。末了讪讪地出去, 又打了桶水来, 讨好地问:“我替你把浴桶搬进屋里去,再兑几桶凉水在里头好不好?”
“这还问什么?好不好?简直笨得要死?。”
不一时忙完, 严癞头回到?厨房里来候着,实在像在听差。又去和花信搭讪,“你今天仿佛不大高兴?是谁惹你生气了?”
“关你什么?事?”花信横他一眼?,往灶里添了些柴。见严癞头不得趣要掉身出去,她又有点懊悔起来,好像语气重了些,可?别真?得罪了他。便又缓和了些脸色口气,“和姑娘争了两句嘴。”
严癞头又笑着转回来,走?到?她旁边蹲着,“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我们姑娘,就是心软这个毛病不好。”
“这倒不是个毛病。”
花信睨他一眼?,冷笑一声?,“人善被人欺,难道这话你没听人讲过?我是为她好才劝她两句,旁的人你可?见我去劝他?她倒说我挑唆了什么?,不相干的人,我才懒得去多这个嘴。”
“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问得花信把嘴空自?动了两下?,那些话里头,也说了他和良恭不少的坏处。她自?觉说得有理有据,没有惭愧,鄙夷的语调问他:“你和良恭前两日可?是到?外头赌钱来着?”
严癞头照实点头,“有个要用钱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去赌。”
花信嗤道:“赌就是赌,还分好赌烂赌么??譬如你们去杀人,难道有什么?缘故,就可?以去杀了么??你们从前都干些什么?,我也算看出来了,只怕终日没个正行,常在外头使些下?三滥的法子弄钱。我难道说错了你们?姑娘还和我生气。”
严癞头面?露惭色,以为她是为他这些不入流的品行才不喜欢,就笑着把脑袋摸一把,“我早已?改了,你放心,往后我再不往外头胡混。”
冷不丁听见这两句悔悟,花信登时起了身鸡皮疙瘩,斜眼?睨住他冷笑,“你改不改与我什么?相干?我并不是为说你。”
“那你到?底是要说谁?”
花信懒得同他讲,觉得他蠢得只剩一身的蛮肉,便自?唇边囫囵泄出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恰好妙真?从厅上穿到?外院来,斜见厨房里他们两个在说话,就走?去门外看了下?。花信坐在杌凳上,照旧是一脸的不耐烦和鄙夷,严癞头蹲在她身边,也照旧是堆着笑脸。妙真?见这情景竟是说不出的别扭,心下?承认这两个人委实是不般配,暗暗拿了个主意?,转绕去西?边屋里和良恭商量。
八仙桌上摆着个大空碗,妙真?瞅一眼?,就知道他又是把饭菜胡乱装在一个碗里匆匆忙忙拔来吃了。还不是为忙着画他的画。她歪着脑袋去看,仿佛是画闺阁中的情景,这一角已?画出帘栊重掩,槛窗露春,还有个丰靘的女人在帘下?抚琴。
她一坡嘴,轻声?嘀咕,“想必画的就是那位陈姑娘了?”
良恭晃神?抬头,也不知道她是何时进来站在旁边的,就笑,“你几时进来的?”
“你认真?得很哩,我几时进来的也没听见。急什么?呀?就是答应了送她副画,又不是这两天就一定要送给她。饭也不好生吃,答应她一句,就这样要紧么??”
听她含酸,良恭就往长条凳那头让让,掣她坐下?,“我是想早点了结了,咱们好走?。咱们做局诓骗了县衙,不好久留常州,趁露出马脚前赶紧逃为上计。”
妙真?挨着他抬眼?,“午晌衙门的差役找来了,说是后日过堂,我到?公堂上,该说些什么?呀?”
他抬起胳膊把她揽住,“他们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怕,不过是走?个场面?。回头叫两个人,帮你把银子抬回来,咱们收拾收拾,就回嘉兴去。”
“我暂且不想回嘉兴去,想往昆山县去一趟。午晌舅妈过来,捎来了白池的信。信上说她前头小产,我想去瞧瞧她。我应承过林妈妈,要亲眼?看见她过得好,才能放心。只是怕耽误你回嘉兴去看你姑妈,所以我有个打算,说给你听,你看好不好。”
待要商量,忽然听见有客造访。妙真?往屋外去瞧,是花信开门,迎进来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姑娘站在门上问:“良相公是不是住在这里啊?”
妙真?朝她招手,“在这里。”
那姑娘便捉裙过来,近前看家妙真?,好一会挪不开眼?,比及良恭在屋里喊了声?“菱角”,她才应声?进去福身,“我们姑娘叫我来问问良相公,今日怎么?不到?我们家去呀?”
原来是陈家的小丫头,妙真?窥她一眼?,也有几分颜色,更兼青春,愈显动人。
良恭笑道:“事情办完了,自?然不敢再去烦扰了嘛。姑娘想必是叫你来问问画?你回去告诉一声?,这两日就画好给她送去。”
小丫头看了妙真?一眼?,缄口不说。良恭叫她只管照实说话,她再敢道:“姑娘说画嚜倒不急,是才刚柴主簿去送了个帖子,说是叶大人摆席,想请高公子吃酒,姑娘说公子外头逛去了。姑娘叫我来,还叫良相公过去一趟,怕下?晌叶大人亲自?来请,总不见公子,怕露出什么?破绽来。”
良恭想想在理,胡家刚把银子抬到?衙门里去,就不见了人,这个节骨眼?上衙门那头疑心起来,倒不好了。便嘱咐菱角先回去,他一会就去。
那菱角高高兴兴辞去,良恭便在屋里收拾画纸颜料。妙真?听了半日,也知道他是得去那头坐着才好,心里却有些吃味,把手撑在桌上,歪着脑袋笑他,“哎唷,早上才刚回来,这会又打发丫头来请,好像很离不开嚜。高公子,可?是开心得要死?呀?”
逗得良恭好笑,把那些东西?受尽个竹箧里,阖上盖子也和她玩笑,“哎唷,有花魁来请,怎么?不开心?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好事,竟落到?我一个一穷二白的下?人身上。”
谁知妙真?不禁逗,转身要走?,“那你去了就不要回来了。天降艳福,还不紧抓着不放!”
良恭见她真?生了气,忙去拉她,顺手把门阖拢,“你瞧你这个人,要说玩笑又开不起玩笑,还让人怎么?和你说笑?”
妙真?瞪他一眼?,“那你去和别人说笑好了,人家惯会应酬的人,又能诗会画,不比我会说说笑笑?”
“怎么?说点玩笑话,就真?翻脸了?也是你先说的,我不过搭你的腔。”
“谁叫你来搭这个腔?”
“好好好,我不搭腔,我不搭腔了。你不高兴我去,我就不去。”
“那还是该去的。”妙真?噘着嘴,向理智妥协,“人家说得不错,要是衙门的人往那里去三请四请的找你,你总不在,又不像样子,人家也不晓得如何搪塞。到?底是咱们的事情,没得带累人家在那里替我们绞尽脑汁编谎。你去了,夜里早点回来,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说话错开一步,垂头丧气地要走?。又被良恭搂住来笑,“也不急在这一刻就要去。”
他把她搂到?他那张木板搭的床上去坐,歪着脸看她一会,就凑上来亲她。立时把妙真?亲得个骨软,脸上红起来,推他一把,“做什么?啊?”
良恭望着她笑,“你说做什么??”
妙真?像那油纸糊的窗户看一眼?,嗔道:“大白天的。”
他立时起身去翻了件衣裳,将两个袖口牵来挂在窗户两边。屋里的光顿时暗了大半下?去,又还什么?都看得清,桌椅板凳都冷在各处。妙真?心下?却浮躁不安的,盼他赶紧走?回来,不然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好像站起来不好,睡下?去也不好,脱衣裳就更不好了。
他走?到?面?前,倒急着先把他自?己的外衫脱了,里头中衣也解开。妙真?只看见那坚阔紧实的胸膛一眼?,忙把眼?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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