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愣了愣,她和茯苓素来没有交集,为何会招她记恨?她心口发紧,猜是不是自己悄悄在她门前梅花上涂抹泡竹叶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殊不知这句话才戳中茯苓的痛点,在别人眼里,昭蘅温顺懂事,从来对她都毕恭毕敬。
别的人要么讨好她,要么直截了当地讨厌她。
可是昭蘅根本从未打心眼里敬重她,她看似谦卑恭敬的背后,是不屑。
不屑与她交谈,不屑和她打交道,故而恭顺柔敬打发她。
没错,是打发她。
宫女又劝她:“掌事别气了,你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跟嬷嬷生气,可太伤她的心了。”
“她才伤我的心,明知道我那么讨厌昭蘅,我不过才骂了她几句,她便黑着脸训斥我。她何曾委屈过我?”茯苓越发觉得委屈,“就为了个昭蘅……”
“昭蘅毕竟跟了嬷嬷快十年,嬷嬷难免为她说句话,可心里还是倚重你的。你看,你当初入宫不过半年就做了掌事,昭蘅十年都无一官半职在身,拿什么跟你比。”
宫女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安抚道:“上次梅妃娘娘不夸过你聪慧吗?以后你可是前途无量飞黄腾达……何必跟昭蘅一般见识。”
一语惊醒茯苓许多沉睡的记忆。
那是她刚入宫那年的除夕夜,她在屋内服侍姑姑喝酒,姑姑有了五分醉意,执杯望着天上的残月,醉醺醺地拉着她的手,遗憾地说道:“阿蘅,若是蒋晋未死,以你的聪慧和胆量,定会是最得他宠爱的姬妾,想必我们现在早就飞黄腾达了。”
彼时她刚入宫不久,还不知道蒋晋是谁,追问姑姑谁是蒋晋。
姑姑酒顿时醒了,突然厉声呵斥她。甚至让她发下毒誓从此不许提这事儿,也不许提蒋晋这个人。
后来她知道蒋晋的事情,却渐渐把这件事忘了。
如今想起,心中暗恨,将姑姑的嘱托全然抛诸脑后,恨声道:“就她装得清高,在浣衣处谁也不搭理,当初在蒋晋府上还不知怎么曲意奉承那个变-态死太监呢。”
宫女愣了下,显然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事情。
“哼。”茯苓生怕她听不清,特意将语调拉得长长:“你不知道吗?昭蘅以前服侍过蒋晋——”
“掌事。”宫女骇了一跳:“气归气,可这话不兴乱说。”
“我才没有胡说,姑姑喝醉了亲口告诉我的。”茯苓想到姑姑对她的称赞,声音恨恨:“蒋晋手段阴毒,上了他床的女人都无辜惨死,看来她的确有几分能耐,把蒋晋服侍得妥妥当当,现在又把姑姑哄得团团转。”
昭蘅血脉凝固,凉意从背心升起,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李文简微微蹙眉,侧首看向昭蘅。
借着稀薄天光,他看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头一如既往地深深垂下,露出一长截雪白的弧度弯曲的脖颈。
昭蘅知道茯苓脾气不好,她从小由父母呵护着长大,后来父亲出了意外,母亲无奈之下将她托庇到宫里。陈嬷嬷也真心疼爱她,是以她性子养得很骄纵。
她在浣衣处素来都是说一不二,昭蘅避其锋芒,自认待她还算恭敬,却不知还是惹了她的眼。
听到蒋晋的名字那一刻,她紧紧攥拳,修剪得整齐光滑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茯苓还在闹脾气,宫女耐心地哄她。她们后面说了什么,昭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再后来,宫女哄着茯苓走开了。
李文简没有安慰人的习惯,也不会安慰人。他看着昭蘅安安静静地站在树影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头微微垂着,保持着她一贯的温和顺从,开口道:“你……”
“殿下。”昭蘅平静地开口,打断李文简的话。
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她永远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世人任何议论诽谤她都不应记挂于心。
但眼中还是酸涩不止,声音也带着微弱颤意。
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又为何要她承受非议?
反倒是真正作恶的人,自在逍遥。
这世道本就没有绝对公平。
懦弱啜哭也改变不了任何。
昭蘅抬起手指轻压眼角,将沉甸甸的眼泪逼回去。
深深吸了口气,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昏黄的宫灯,用平缓的语气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文简瞧着她的眉眼,瞧她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再没说什么,转开身子,让出路来。
昭蘅屈膝朝他福了一礼,转身走出重重阴影。
刚提起步子,手腕忽然被握住,李文简稍动手力,把她拉回些许。
昭蘅迈步的动作生生顿住,转头愕然地看着李文简握住她骨节分明的手,疑惑:“殿下?”
李文简的眼睛扫过昭蘅的脸,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忽然松开她的手,猝不及防将她往后推去。
昭蘅毫不设防,猛地跌坐在草地上。
惊吓和疼痛让她冷不丁叫了一声,她怔怔地望着李文简,忍得发酸的眼泪遏制不住,一瞬间落了下来。
或许是被吓到了,或许是太疼了。
昭蘅目光呆呆的,仰头望着李文简,眼泪簌簌而落,一颗接着一颗。也不出声,就这样望着李文简无声地哭。
起初还能憋着,哭了好些时候,藏在心底的久远的委屈彻底爆发,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无声的哭泣渐渐成了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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