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唯一胜过李文简的。”
梁星延笑了笑:“他的手很笨, 怎么也学不会。”
卫衫年纪还小, 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他自小跟着古板严肃的王照,哪里将过这些小玩意儿,正要拿过来细看,梁星延却又将它拆开。
“您为什么要拆了?”
梁星延面上含笑,将几根草叶捋平,又开始编其他玩意儿:“假的鹰,就算长了翅膀也未必能翱翔天际。”
在廊下坐了许久,侍女送来了早膳。梁星延移驾厢房用膳,刚提起筷子,便听到门外的动静,他举着的筷子便僵在空中,或见守在一旁的卫衫要掀起珠帘出去,他便唤了声:“卫衫。”
卫衫回头,便见梁星延朝他摇了摇头,他微抿嘴唇,摸着腰间的刀,又退了回去。
王昭才推开门,就看到梁星延坐在桌前吃饭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下,面上添了几分笑意,抬步走过去,恭敬地请了安:“参加皇长孙殿下。”
梁星延看那男人掀帘进来时,透过他的眉眼仿佛有一瞬间回到多年前,那时他还不知这个男人,会舍命陪着他千里辗转,数度出生入死。
“表叔来了,坐下一起用膳。”梁星延看他走近,男人的胳膊上绑着纱布,青色的胡茬未经修理,全然没有当年举世无双探花郎的风光:“怎么样了?他们同意了吗?”
卫衫拿来一把椅子,王照一撂衣摆坐下,再将面前的梁星延打量片刻:“我们要离开京城了。”
若是早几个月,听了王照这句话,梁星延或许还要跟他大吵一架,但如今他已经不想白费那个心思,也不想刺激这个为他鞠躬尽瘁的前朝探花郎。
他喝了一口热粥,甚至还扯了扯唇角:“李玉在蜀地大败的时候,我就知道结局已定,是你非不死心,还要来京城一趟。”
“小殿下还在为我带你离开江南的事情耿耿于怀?你以为会贤山庄暴露之后,李文简还能容下你?”王照嘶哑的声音透着一种阴郁苍凉:“小殿下,你从出生起,和李氏就已势不两立。”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让您李代桃僵回京。欲成大事,您不该一味仁慈。当年您的父亲便是因为太过仁慈,才换来那样惨烈的结果。”
“是吗?”梁星延看着男人那张脸庞,近乎嘲笑一般回道:“我倒是觉得父亲生不逢时,前朝末年,人心尽失,强敌入侵,因为祖父的掣肘猜疑,他没有破立旧制的魄力与勇气。即便朝堂上没有奸佞之流,只要祖父在,他就没有出头之日。”
王昭面色微愣,他站起身来,眼角的褶子深深皱了起来:“我不想再跟小殿下讨论此事。”
他们为此已经争吵过无数次,却总吵不出结果。
“我今日又去探了江鹤之流的意思,北狄被逼退,蜀地起事失败,他们大概暂时还要观望,没有答应我。”王照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食案后的梁星延,又继续说了下去:“他们既然不愿相帮,为防日久生变,那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京城。”
“去哪里?”梁星延放下筷子,问。
“往北边去。燕赤和北狄近来在东篱手中吃了败仗,对他们恨之入骨。我再往西往北,去丹虚、丘玉求助,只要能借到兵,就有卷土重来之日。”
“卷土重来之日?”梁星延像是听到笑话,笑了起来,不由有些感叹:“从江南到蜀地,再到京城,我们一路败如丧家之犬,表叔觉得他们为何会相信我们能卷土重来?”
“殿下!”王照陡然间拔高音量:“小殿下莫要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辛苦蛰伏数年,等的就是匡扶社稷,光复大魏江山!即便青山埋骨、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请小殿下速速收拾,与我一同离京。”
“不。”梁星延道:“江鹤之流不肯帮我们,是因为他们在我们身上看不到希望。我们若在此时离京,再要回来难如登天。”
王照抬眼对上青年冷冽的视线,又听到他说:“可若是李文简死了,朝中必定大乱。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听他提起这个,王照眉眼染上懊恼,他当然恨不得将李文简除之而后快。可谋划多年,他的运气偏生那么好,竟然每次都能从刀光剑影中脱险。
王照面上显露出失落难过的神情:“属下无能。”
“城东合江畔我有一处别院,少年时我和他们几个逃学醉酒,经常藏到此处。”梁星延再斟满一杯酒,凑在唇边饮下,才又道:“这间别院是当初梁济藏匿粮草的地方,别院下挖数个暗仓,有数条通往各处的暗道。”
“你在暗仓里埋下大量火药,只要设法将李文简引入别院之中,就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王照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青年眼底尽是讽刺的冷笑:“千真万确。我十八岁那年,梁济南下推行新政,他担心江南士族对我不利,带我到别院去过。那是他留给我的生路。”
说来也是讽刺,他杀了梁济的妻儿,在他身边数年。他却至死不知,待他犹如亲子。
王照朗声大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啊,小殿下,您既然有此妙计,为何以前不告诉我?”
窗棂外有一簇光影落进来,照得梁星延眼睛微眯了一下,他侧过脸躲开光柱,静静望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告诉他。
既然他和李文简注定只能敌对,那便趁早分个胜负吧。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
*
昭蘅从浴池出来,身上还带着潮湿水汽,她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身量。她孕相已经很明显,肚子就像揣了个香瓜,身子也较之前丰腴了些。
珠帘碰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昭蘅弯了弯唇,扭过身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人。
“殿下回来了?”
李文简拿起一旁木架上的棉巾,走过去,将她从头到脚整个裹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不是让你等我帮你沐浴吗?”
昭蘅微微偏过头,一绺湿漉漉的发从额间荡了出来,发梢水渍滴落在他虎口,她一边用指腹擦着他手背上的水滴,一边说:“牧归说你今天忙,怕你回来太晚了。”
她肚子越来越大,行动渐渐不便,就连沐浴洗脚这种小事自己一个人都很难办到。
李文简便一一代劳了,每日散了朝回来还要帮她沐浴梳洗。
她高兴之余,又心疼他里外操劳。
李文简擦干她身上的水渍,慢条斯理地将寝衣给她换上,再用棉巾裹着她的发,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回到寝殿放到软榻上。
她的脚垂在床沿,指尖滴着水,将榻边的波斯地毯打湿了好大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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