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是对聿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她早已经斩断对他的念想了,也已经定了亲了,皇贵妃在这个关节影射她勾搭太子,这是在挑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真是阴险至极。皇贵妃中伤她也就罢了,可她不容许她中伤聿琛。
烟景摇了摇头,辩白道:“皇贵妃娘娘说出这般没影儿的话来,用意何在?你自个儿攀高结贵,贪慕皇权富贵,难道所有的宫中女子都和你一样好登高枝么?奴婢是在东宫膳房里做过点心,可奴婢对太子绝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且太子是何等样的人,奴婢若真和太子有个什么,又怎会落到你的手中,被你算计摆布,若皇上不信,奴婢可以起誓,奴婢这一辈子绝不会跟太子,更别说是皇子、王爷,世子,若有违此心,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反了天了!当着皇上的面,你这是要骑到本宫头上来了!”皇贵妃气得厉声大喝。那珊瑚冲了上来便要甩烟景的耳刮子。
正在这时,忽听太监进来禀告,“启禀皇上,太子回来了。”这一声果然如深湖里投入一枚炸弹一般,虽闷声不响,却足以震起惊涛骇浪。
皇帝脸色又是急剧一变,整个人如雕塑一般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听到聿琛回来,烟景的瞳孔因震惊而猛地收缩了一下,原本黯灭得如黑洞一般的心忽然又亮起一簇闪亮的焰火来,她的视线倏地便往门边看了过去。
只见聿琛大步跨入殿内,身上尤穿着戎装,未及换衣,一身皆是风尘行色,两目如凝着秋刀霜剑一般,寒气凛凛。
那珊瑚的巴掌本要落下来,却听太子回来了,不免愣了一下,只这么一愣,她的手腕便已经被太子擎住,再一推,她人便跌倒在地,狼狈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的脸色由青转白,眼神里划过几丝慌乱的神色。
聿琛视线在烟景面上凝了一凝,烟景的神思便就乱了,聿琛上前给靖德皇帝请安,眼睛里恍若没看见皇贵妃一般,“儿臣给父皇请安。”
靖德皇帝好像一下子虚弱了下来,目光有些昏昏地瞧着他,过了好半晌才道:“太子,你失仪了,朕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衣冠不得体。你星夜从京郊猎场驰行近百里赶了回来,怕不只是为了跟朕请安来的。”
聿琛几乎不假思索,镇定自若地道:“父皇,她是儿臣东宫的人,所以儿臣来带她回去。”
只这么简短的一句,却仿佛蕴含了千钧的力量,这分明是跟皇帝宣示了他对烟景的主权,这女人是他的!皇帝不会不明白,太子如今年轻气盛,手握朝政大权,而自己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靖德皇帝愈加颓然,他突然感到脑中一阵昏眩,他稳住心神,凛然地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你独断专横,违乱宫纪,从即日起,禁足半年,非朕命令,不得离开景仁宫!将六宫之事,交由太子妃摄理。”
局势变化太快,皇贵妃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呆成了彩塑,她以为只要今晚一过,便万事大谐,她真想不到太子为了这个女人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不仅星夜赶回来,还当着皇帝的面要把人带回去,她低估了此女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自己这一着棋,输得惨败,如今不仅凤座落空,自己亦是地位不保。
她侍候皇上十几年,纵使犯了错,皇上也只是略施薄惩而已,何尝这么严重的惩处过她,又是禁足,又是夺了摄理六宫之权。但她是个聪明人,猛然间便明白过来,太子地位已是不可撼动了,皇上这是替太子惩罚她呢。
皇帝命不久矣,将来太子登基,自己之前做下的那些阴险谋害之事,难免要被秋后算账,没有搏上后位,便没了凭靠了。就那么一刻,她突然感到身上彻骨的寒冷。
完了,都完了,她今后注定要江河日下了,一生的风光,都要葬送在今晚了。
皇贵妃忙跪下向皇帝求情,“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看在熙儿的面上,饶过臣妾……”
靖德皇帝喝道:“还不快退下!难道还想朕加重处罚、夺了你皇贵妃的封号吗?”皇帝态度如此强硬,皇贵妃情知是不能挽回的了,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哭泣,她面色惨白地站起身,挺直身姿,冷静地退下了。
靖德皇帝昏沉的双目看看眼前的太子,再看看缩在角落里的烟景,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太子这真是给他唱了一出好戏啊,他这个儿子当日对他说无情无爱,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瞒得好,瞒得妙啊!为了这个女子,他恐怕背后还有更大的一步棋要下,他相信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自己这后半生的糊涂账果然是早已经开始反噬了。
靖德皇帝突然有种西楚霸王兵败垓下,自刎乌江的无边悲寂苍凉之感。
待皇贵妃离开之后,靖德皇帝苍老的声音里尤含了几分冷厉,“太子,朕在你小的时候便选定你做一国之主,你成婚后更是把江山都交给你了,你是朕的嫡子,朕几个儿女,唯对你爱之深切,寄予厚望,朕与你不仅是父子之情,更是君臣之义!朕自知风流荒唐,天下早有非议,所以期望你做个圣明的君主,自古红颜误国的道理,你应当比朕更明白,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这般失仪失态,在京郊御苑撇下臣子,漏夜赶了回来,实在是轻率失当了。你入主东宫十数年,尚无子息,朕不能不忧心,忧之深则责之切,朕须得提醒你,前朝和后宫,要阴阳调和,历代人主最忌专房专宠,你莫要失了分寸,枉费了大燮的祖宗大业,枉费了朕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做了不肖之子!”
皇帝的话,聿琛恭恭敬敬地躬身听着,最后那一句委实太重了,尤如极锋利的刀子往聿琛心上扎去,聿琛跪了下去,“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有愧。”
烟景在角落里听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也在捋着今晚的变故,自聿琛来了之后,她心中便已不再恐惧,靖德皇帝惩处了皇贵妃,又令她感到意外与快意,看来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不可撼动,皇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活该。
只是她到底连累他被皇帝申斥了一顿,在这样的帝王之家,总是有那么多的大道理,令人望而却步。天子无私事,她第一次深刻地懂了他的难处。
靖德皇帝突然用手指着角落里的烟景,沉声道:“此女天资美色有如杨太真 ,朕虽风流,却不是唐明皇,你好自为之吧。”
聿琛心头震动,顿时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垂下头去,低着声音道:“儿臣明白。”
却听靖德皇帝疲累的声音道,“朕乏了,退下吧!”
“请父皇保重圣体,儿臣心中方能安定。儿臣改日再过来请安。”
聿琛躬身退下,走至门边时,身影顿住,两道目光便停在烟景的身上,烟景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门。
火虽扑灭了,但殿内尤缭绕着淡淡一阵熏人的烟火之气。待人都走干净了,皇帝身子忽然像棉花一般瘫软了下来,歪倒在御座上,不住地颤抖着,两眼往上翻着,许公公忙上前扶着他,“主子,你千万要保重仙体啊。”
“丹药,给朕丹药!”靖德皇帝忽然有些狂躁地吼道,许公公忙转身拿了一粒腥红的丹药给他吞服了下去。又过了片刻时间,丹药发挥效用了,靖德皇帝面上涌出潮红,神色安稳了下来,许公公伸手扶着他到榻上安寝,却被他甩开了手,自己走到床榻上坐了下来,许公公见皇帝长了精神,少不得又像素日那样去传了两位美姬过来侍寝。
靖德皇帝眼神空虚得像两只黑洞一样,他起身,走到书房的抽屉里取了幅画轴出来,慢慢的展开,然后怔怔地看了许久。
烟景默默跟在聿琛的后面,出了西苑万寿宫,他的马正候在殿外,旁边候着一众的近身侍卫。
“上马!”聿琛说着便回过头将她抱上了马,然后自己跨上马坐在后面,手拉着缰绳,与她共骑一匹马,在夜色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他没有回紫禁城,而是去了离西苑不远的太液池南台。
第78章 |融春
皇城的夜晚寂静极了, 一丝风也没有,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星子, 没有月亮。只有嘚嘚的马蹄踩在地上的枯枝落叶上,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耳边听着十分清晰。
悠悠的马背上, 他就在她的身后, 拉着缰绳的双手环围着她,这样的距离,很是亲密。
烟景神思恍惚起来,任由着他带她去什么地方。别离有半载, 今宵又相逢, 故人尤牵念, 将要何去从?
侍卫们分为两列,手持着红纱宫灯在前面照着路。沿着太液池南行,再走过一座雕栏大石桥, 便到了一处四面环水的小岛上, 夜晚看不太真切, 只觉得岛上宫殿嵯峨,望之如仙阁琼楼一般。
入了正门, 前面是几丈宽的湖面, 以一座大木桥相连, 走过大木桥, 便已经有十数位太监在此垂手恭候。
聿琛将她抱下马,有太监引导着, 再往东岸的方向去, 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到了一处两层的楼阁前,里边亮着辉煌的烛火,烟景看见牌匾上写着绮思楼,早有太监迎了上来,烟景心中有些迟疑,站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聿琛却回过头来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进去了。
刚一进屋,她便被他拖进了怀里,用手臂圈住。他低下头看着她,他的双眸犹如极深邃的夜空,黑漆漆的,像要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一般,里面闪着两簇异常闪亮的光芒。
烟景的心头乱跳起来,她微微地别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一和他对视,她便觉得神思全都乱了。原本以为已经和他彻底了断了,也已经定了亲了,可因为这样的一个变故,他俩再次牵扯在一块了。
命运的弦弹来奏去,却还是少不了他的曲。
烟景心里头涌上几丝茫然,她低声道:“殿下,我没想到你会在今晚赶回来救我,我很感激……”
聿琛歉然道:“皇贵妃狼子野心,手段阴狠,父皇又一直风流成性,所以才有你这次的遭难,是我没有护好你,又让你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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