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开口催促,我也没有想走的意图。
他眺望着江上一盏一盏祈愿灯顺着水流飘远,我仗着他看不见我,肆无忌惮地凝视着梁宴的面容。
时间仿若在此刻停止。
但也只是仿若。
任何永远在此停留的幻想都是江波上的灯,浪一打就沉入水底,再也不见踪迹。
梁宴突然皱起眉,捂着嘴偏过头,好半天才一抹嘴垂下手来,握成拳放在身侧。然而他再扭头来看着我时,却带着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用另一只手冲我晃了晃,说道:
“刚才的糖葫芦味道还不错,我去再买一支带回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骗人。
我拿着手里的笔晃了晃,示意道:“好。”
梁宴走下桥,不放心一般又回过头来,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冲着空无一物的桥中央喊道:“沈子义,你等等我。”
没人知道,我在桥中央痛苦地捂住了心口,泪流满面道:
“好。”
如我所料,梁宴全然不是为了一口酸果。
他还未走到桥下,就一个踉跄,支撑不住一般捂住了胸口。他甚至没敢回头看我,狼狈的、落荒而逃一般地奔进了巷子口。
我听话地等在原地没动。
但我知道梁宴会在巷子里呕出一口心头血,知道他那强装着稳定的身体内里早已摇摇欲坠,知道他宁愿耗尽一身骨血也不在我面前叫一声苦。
可是……
我望向夜色边际的一抹光亮。
晨光要升起来了。
来不及了……
……
我最后一次进了梁宴的梦里。
梁宴回宫时的脸色很差,苏公公迎上来端了一碗参汤,梁宴却摆摆手,一心一意的要去梦里与我相见。
我没有让他失望。
我露出我平生最快意的笑,戴上滴水不漏的面具,在梦境的白雾散尽前朝梁宴奔去,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惊喜和苦恼的味道,对梁宴说道:“我找到了可以回到现世的方法。”
“回到现世?”梁宴的眼睛倏地一下亮起来,他扶着我双肩的手在抖,问道:“真的吗?什么办法,你不是说……你肉身得了绝症,魂体回来了也没法子了吗。”
我被梁宴眼底的喜意烫的一抖,嘴角扯起来的笑险些要支撑不住。但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说着早已想好的措辞。
“前日……就是我被耽误没进你梦里的那一日,神明告诉了我重新回来的办法。只要……”我努力的使我的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心里汹涌的悲意却一刀一刀捅进我的心底。
梁宴,你会恨我的吧。
我再一次抛弃了你。
蜉蝣尚有苟且之地,你我肩上却压着天下万民。
无法喘息。
“只要……你吹掉那盏为我续命的灯。”
“只要吹掉长命灯,我就能重新回到这世间。”
“长命灯?”梁宴挑了下眉,他望着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要露出狐疑的表情时,他却笑起来:“吹掉它你就能回来了吗,当真?”
我勾着唇角,神情看不出一点破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了让这个谎言更加尽善尽美,在梁宴去暗道里拿那盏灯前,我还一直笑着补充道:
“我的尸体你还没还回去吧,到时候我突然诈尸还魂,要如何跟朝野内外交代。说这都是我和你联手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荣安那个老狐狸露出破绽?这借口拙劣了点,不过交给段久去办,应该能糊弄过去,我……”
“沈子义。”
梁宴突然开口喊我,暗道里没有灯火,只有那盏长命灯燃烧在屋子中央。原本放着我尸体的玉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梁宴挪走了,此时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心火在空中燃烧。
梁宴就站在那盏灯旁边,侧着脸,明明暗暗地望着我。
长命灯吊着我的魂魄,所以离它极近的时候,灯火能隐隐约约照出我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也是第一次梁宴喝醉了倒在这里,误以为梦见了我的原因。
我都不敢去靠近那灯火,生怕梁宴在一个模糊的雏形里,就能轻易击垮我的所有防线。
我站在原地“嗯”了一声,梁宴听不见,但他伸出手,握着我腕上的红绳朝他的方向拉了拉,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一道朦胧的轮廓。
他就就着这样一个连样貌都看不清的轮廓,伸出手仔仔细细描画了一遍,才眨着眼对我说道:“你瘦了。”
“分明昨晚才见过,今早才分别,可我就是感觉,你比昨天消瘦了一点。”
“你不高兴吗?”梁宴看着我,轻轻地勾起唇角。“别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还是摇摇头。我很想说些什么,很想在这离别的时候说些什么。但我发现,原来痛苦到极致,是发不出声音的。
梁宴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并没有等到我作答,也没有拿出纸笔要我写给他看。他只是偏头望着那盏灯,笑了又笑,又回头看我。
“吹了它你就能回来了,我知道的。沈子义,别不高兴了,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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