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话的公公将胡大炮请求镇守北疆的事说了,满朝文武都惊讶的看过来,窃窃私语。
南宫恕倏然回头,满目惊色。
乔安脸色微变,深吸了口气,仍旧不能将胸口的怒意和沉重压下去,恨不得现在便冲出去将胡大炮打醒。
皇上一惊之后,连连冷笑,怒道,“好的很!胡大炮,朕记住他了!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了他,明日便让他启程,到了那里不用再回来了!”
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百官惶恐跪下去,
“皇上息怒!”
昭王萧敬跪在地上,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此时仍觉得不解恨,父皇为何没一怒之下把那个胡大炮给杀了!
不过他实在没想到胡大炮竟是这样一个固执的蠢蛋,娶了南宫碧有何不好?竟然宁愿去镇守北疆也要退婚!
可惜了南宫碧……
传旨的公公瑟瑟一抖,忙出去传话,皇上猛的起身,一甩衣袖大步走了。
“退朝!”
出了大殿,乔安疾步往外走,一出宫门,见阿树也来了,一脸焦慌,“我才刚知道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胡大炮领了旨意,想要起身,跪了那么久腿早没了知觉,一个踉跄差点跌出去,长欢和阿树忙将他扶住。
胡大炮脸色没有血色般的苍白,天亮了,隐隐还能看到脸上一边一个指印,神色却轻松,
“没事儿,已经没事儿了!”
阿树见上朝的官员陆续都出来了,忙道,“大当家在马车上等着,我们过去吧!”
几人忙向着停在宫墙外的马车走去。
上了车,二毛驾车离开宫门。
“怎么样了?”苏九见胡大炮上来,立刻拿了一件披风给他围上,迫不及待的问道。
乔安脸色一沉,转过头去,长欢亦低着头不说话。
胡大炮笑道,“大当家,我自请去镇守北疆,皇上已经同意了,明日便走!”
苏九一下子愣在那,不可置信的看着胡大炮,一言不发,半晌,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侧颜绷紧,在阴郁的光线里,看上去似带着冷沉的杀气和哀痛。
阿树呆了一呆,猛的将胡大炮的衣领拎起来,面色狰狞,咬牙道,“你说什么?你他妈知不知道去镇守北疆代表什么,代表他娘的你可能一辈子都要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也代表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一夜之间,胡大炮下巴上长了一层胡茬,看上去有些落拓的萧索,他低下头去,“对不起,大当家,没经过你的同意,大炮私自做了决定,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拳吧!”
“你、”阿树猛的抬起拳头,双目死死的瞪着他,却最终将拳头落在车厢上,整个马车都震了震。
马车里沉默下来,无人再说话。
胡大炮夜里就要回军营里去,明日一早从军营里带兵出发。
一整日,清源酒楼没开张,店门紧闭,五个人在酒楼楼顶坐成一排,望着脚下的盛京城。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酒坛,却没人喝酒,怕醉了,糊涂的睡了一日。
他们伏龙帮五人在一起的最后一日。
上一次胡大炮从军去北疆,众人心里还有希望,知道胡大炮只要活着,等战事一了,就会回来。
这一次,却仿佛是生离死别一样的沉重。
下过这一场雨后,已进了秋末,满城黄花在寒风中飞舞,那般狂肆,挥舞着生命中最后的绚烂。
乔安望着脚下繁华的盛京城,低声道,“大当家,当初我提议来盛京,是不是错了?”
如果不来盛京,他们虽然穷苦挨饿,但是也不会经历这种种的苦难和分别,依然过的无忧无虑,每日只要吃饱就很开心了。
苏九仰头看向远处的玉壶山脉,目光悠远。
“没有错!”胡大炮憨声道,抱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我不后悔!”
从军不后悔,那一日桂花树下丢了心不后悔,今日自请去北疆也不后悔。
长欢淡笑一声,“错不错又如何,咱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只有往前走!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在北疆保着性命,早晚有一日,不是你回来,便是咱们去找你!”阿树一掌拍在胡大炮肩膀上。
“等过几年,我在北疆成亲生子,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跟你们团聚!”胡大炮咧嘴笑。
“你小子,还没走呢,就想着讨老婆生儿子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上次去北疆看上哪个姑娘了?”阿树故作轻松的打趣。
苏九转头看了胡大炮一眼。
胡大炮眼尾看到苏九的目光,不敢转头,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握着酒坛的手微微发白。
“明日我直接从军营出发,你们谁都不必送!”
……
胡大炮出城的时候,单独找到苏九,声音有些艰难的道,“大当家,你替我告诉南宫小姐,过个两三年我会再和皇上提退婚的事,我一直不回来,总不能让南宫小姐一直等,那个时候,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苏九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梗的她难受,点头,“好!”
胡大炮伸臂紧紧抱了抱苏九,哽咽道,“大当家,保重,大炮走了!”
苏九望着城门的方向,眼前模糊,说不出话来。
胡大炮翻身上马,像上次一样没有回头,策马而去,如山宽阔坚实的背影,渐渐融入高阔的天色之中,模糊成一片。
南宫恕下朝回到府里,南宫碧正等着他,同样一夜未睡,两眼红肿,俏脸憔悴,见南宫恕回来,忙上前道,
“哥哥,皇上同意退婚的事了吗?”
南宫恕英眉拢在一起,缓缓摇头。
南宫碧握着他双臂的手立刻垂下去,满眼失望。
“不过,胡大炮自请去镇守北疆,明日便要走了!”南宫恕沉声道。
“啊?”南宫碧惊呼了一声,震惊的看着他,“他、”
胡大炮去了北疆,作为镇守将军没有特殊旨意,是不可能再回京的,所以就算皇上没答应退婚的事,两人的婚事也算不存在了。
南宫碧闻言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因为太过惊讶,而乱成一团。
胡大炮他为了她,去了北疆?
南宫碧退后一步,靠在廊柱上,脑子里突然蹦出他们从幽州凯旋回来的那一日,胡大炮跟在南宫恕身后,听到他们的欢呼声,憨笑回头,笑容那般激动飒爽。
如今,为了成全她,他又回去了。
她时常听父亲提起北疆的苦寒,风沙漫天,吸一口气都是半口沙子,很少有人愿意去那里。
南宫恕沉声一叹,看着廊外经过秋雨了凋零的合欢树,低声道,“胡大炮,也许真的喜欢你!”
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皇上赐婚,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他干嘛要管南宫碧喜不喜欢,直接领了旨等着做南宫府的女婿就是了,日后必然飞黄腾达,前途无量。
可是,他为了不让南宫碧伤心,宁愿离开盛京,离开亲人,远走北疆,一生都可能呆在苦寒之地。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她罢了。
心中若无情,如何能做到这般?
南宫碧闻言一愣,倏然抬头,惊愕的看着南宫恕。
突然间,泪盈眼眶,转了转,无声滚落下来。
宫中,华林宫
昭王萧敬一下朝便来给娴贵妃请安,坐在椅子上,气哼哼的直喘气。
娴贵妃正用搀了玫瑰花油的水泡手,转头看过来,笑道,“这是谁又惹我们昭王殿下生气了?”
“母妃,你不知道,父皇把南宫碧赐婚给胡大炮,那小子竟然还不同意,昨晚在宫门外跪了一夜求退婚。父皇不答应,他直接自请去镇守北疆了!”萧敬气道。
娴贵妃嗤笑,“这人果真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事竟然还往外推。不过他去了北疆,这亲事成不了,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儿臣高兴,心里又气愤,我千方百计想求的得不到,有的人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反而不要,母妃说不是太气人!”萧敬心里不平衡。
而且就算南宫碧的亲事成不了,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但明面上赐婚的旨意还在的,南宫碧要想再许配旁人,至少要两年以后,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不要再想南宫碧的事了,皇上不想让你娶她,就算没有胡大炮也有别人,你气也没有!”娴贵妃将手自水中抬起来,宫人立刻用细软的锦绸包住,轻轻擦拭干净,再摸了玫瑰花油,轻柔的按摩。
浓郁的玫瑰香气散开。
萧敬皱眉道,“父皇这般忌惮儿臣,果真要将太子之位传给三弟不成?”
“那也未必!”娴贵妃不在意的冷笑一声,“皇上没把南宫碧许配给你,不是也没许配给睿王,说明对待你们是一视同仁的!不要再纠缠一个南宫碧了,你到了娶正妃的年纪,本宫看张太傅家的孙女也不错。”
张太傅是
三朝元老,在朝中势力雄厚,对萧敬以后夺嫡自然有益处。
萧敬懒洋洋的道,“实不相瞒母妃,儿臣对那个南宫碧还是动了些心思的,否则也不会这般气闷,如今没有心思想其他人,日后再说吧!”
娴贵妃转头睨了他一眼,轻叹摇头。
次日,苏九刚到商行,南宫碧已经在那里等着她。
平日南宫碧来,定会和长欢两人互看不顺眼斗嘴掐架,今日长欢故意在书房里不出来,明显对南宫碧心中有怨气。
“他、已经走了吗?”南宫碧这几日没睡好,不见了平日的神采,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消沉。
苏九淡淡点头,“应该已经启程了!”
南宫碧转头看了看窗外,越过盛京城,一直看到更远的地方,然而最终不可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苏九,你恨我吗?”南宫碧垂着头,低声问道。
苏九看着眼前的南宫碧,从相识到熟悉,她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姑娘,和胡大炮的事,本也不是她的错,可是人心都是偏的,若说全无芥蒂,苏九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大炮是个粗人,的确配不上南宫小姐!”
南宫碧惶惶摇头,哽声道,“苏九,你知道的,我没有看不起胡大炮,我只是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我知道。”苏九淡淡点头,“大炮让我转告你,两三年后他不回来,会再向皇上提退婚的事,到时候,你二人各自嫁娶,再无关系!”
南宫碧抬眸看向苏九,大眼睛里眼泪滚下来,看上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娇小姐,楚楚动人。
这几日她好像一直在哭,开始是因为委屈,现在是因为心里愧疚,流的泪比她十几年流的都多。
她此时懊恼,无助,内疚,乱成一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前抱住苏九,终是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泣声道,
“苏九,对不起,对不起!等两年后,皇上同意了退婚,我一定让父亲想办法把胡大炮招回盛京,我再让母亲亲自给他说一门亲事,找比我更好的女子,一定会尽力补偿胡大炮,你相信我!”
苏九听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诉,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肩膀,想告诉她千万不要给胡大炮说亲,他宁愿不娶,也不会想让她帮这个忙。
可是终究什么都没说,两年后的事,谁会知道怎么样?
也许真如胡大炮所说,他早已忘了南宫碧,在北疆成亲生子,过的很好。
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是徒然。
九月中旬,苏文谦带着苏家二夫人苏林氏进了盛京城。
兰知绘提前得了消息,一早便亲自在城门那等着,等见到苏家人,笑道,“我是苏小姐的朋友,特在这里等候二位!”
苏林氏一直惦记自己女儿,忙笑问道,“月玖她好不好?在纪府中可还习惯?”
苏月玖嫁入纪府将近一年了,他们一直没有她怀孕的消息,一直心里担忧自己的女儿不被纪余弦看重,本来苏文谦要带着全家人回京的事也搁浅了下来。
突然接到京城里的来信,苏文谦和苏林氏都很欢喜,以为自己女儿怀了身孕,邀请他们来盛京探望。
兰知绘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怎么不见大夫人?”
苏林氏笑容微微一僵,随即道,“大夫人身体不好,受不了舟车劳顿,所以这次特嘱咐我和老爷一起来京城看月玖,对了,月玖信里说的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伯父伯母刚到盛京,还是先见见苏小姐再说吧!”兰知绘端庄笑道。
“好、好,咱们现在就去见月玖!”苏林氏欢喜道。
苏文谦精明的眼睛里微光闪烁,觉得有些不对,这女子是谁?
为何不是纪家人来接他们?
而且为何这女子一口一个苏小姐,月玖嫁入纪府一年,旁人不应该喊她少夫人。
心中虽疑惑,苏文谦也决定先见见自己的女儿再说,带着苏林氏上了马车,由兰知绘带人领着过去。
兰知绘并未将苏家二人领去羽衣坊,羽衣坊是纪家的地方,如今苏月玖真假的事还需要保密,她也不能让别人发现苏家人,所以另外选了一个更稳妥的地方安置苏小姐和苏家父母。
兰知绘的马车在前,领着身后的苏家人一路向着东城而去,穿街过巷,越走越偏僻。
此时连苏林氏也发觉不对了,忙让车夫停下,问道,“咱们不是去纪府吗,这好像不是去纪府的路吧!”
兰知绘下了马车过来,笑着解释道,“二夫人不必担心,咱们的确不是去纪府,是去见苏小姐,等到了,两位便明白了!”
苏文谦沉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何人?”
“苏伯父不必怀疑,我定不会害你们,我一个女子,也不可能害人。再说信是苏小姐亲笔写的,难道你们也不相信她吗?”兰知绘一身月白色妆花长裙,头戴玉钗,气质温婉高贵如兰,不急不缓的道。
苏家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先见到女儿再说,遂点了点头,继续回到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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