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碗:“如果宋今当真是陛下的娈宠,跟陛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他所说的那些先帝上身,暂缓立太子的话,还有任何权威可言吗?流言里跟宋今捆绑在一起的陛下,肯定也会受影响。”
陆惟颔首:“这是一石二鸟,不仅冲着宋今,还冲着陛下。”
刘复脸上居然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陆惟:“……宋今今年已过而立。”
刘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坊间都说陛下喜欢年纪大些的,严妃也比陛下大了三岁呢,说不定陛下也好这口,我还听见一种说法,陛下生父早逝……”
陆惟忍无可忍,直接打断他:“你这些话若是在外面讲,明日汝阳侯的爵位就甭想要了!”
别说汝阳侯爵位,就陛下那个记仇的性子,怕是刘复要被流放三千里,去吐谷浑边上挖沙了。
刘复嘻嘻笑着,先朝公主拱了拱手,又一脸欠揍的挤眉弄眼。
“这不是话赶话正好说到了吗,我当然没有污蔑陛下的心思,但民间许多好事者以讹传讹,更离谱的都有呢!”
章玉碗托腮,她其实对刘复说的那些荒诞谣言还挺好奇的,打算回头私下再好好问问。
章钤好奇:“方才殿下和陆郎君说的一石二鸟,是谁在算计宋今?”
章玉碗反问:“陛下不想那么快立太子,是伤了谁的利益?”
章钤:“严观海?是他做的?”
章玉碗:“不一定,他只是有可能,还有赵党欲孽,谁知道呢?陛下以鬼神之说来定社稷大计时,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
皇帝可以搞怪力乱神,那别人自然也可以剑走偏锋,用市井百姓最爱的宫闱秘闻来混淆视听。
章钤感叹了一句:“我本以为回到长安了会平静一些,眼看这局面八仙过海一般,倒是更加热闹了。听说严妃跟了陛下好些年,又是如今后宫唯一有子嗣的妃嫔,自从陈皇后被废,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这怎么又冒出个新宠来?”
这可就问到刘复擅长的领域了。
他兴致勃勃道:“这新宠,姓杨,世家出身,哦对了,说起来,还是杨园的远房堂妹,勉强也能算华阴杨氏,原本只是宫中女史,据说某日陛下路过藏书阁,不知怎的看见里面整理书籍的杨氏,就召见了她,这一来二去,居然就看对眼了!”
他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
什么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别有一番搞笑诙谐的意味。
“那杨氏如今已经是昭仪,只要诞下一儿半女,那就妥妥的晋升妃位,再加上她的背景,真要攀关系,也能跟华阴杨氏攀上关系,到时候岂不是要压严妃一头?啧啧,严观海兄妹能甘心吗,不得拼命打压才行,所以现在朝堂上,那些人才天天催着陛下立太子,毕竟严党的倚仗,只有严妃所生的齐王了。”
章钤听完,有些疑惑。
“不过陛下杀赵群玉,不是要打压世家吗,若是将杨妃提起来,岂不是世家又要起来了?”
这问题无须公主和陆惟,刘复也能为他解惑。
“你弄错了,世家不是指一姓一家,这是数百年来繁衍生息延绵不绝的各个家族,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就像赵群玉之前代表世家利益,他反对打柔然,反对举官新法,因为这些事情都会影响世家的稳定,动摇世家的根基,此时他的反对,是代表世家的。陛下扳倒赵群玉,没有把天下世家都一锅端,是因为陛下也清楚,世家过于庞大,根本办不到。而赵群玉之前死死压制着陛下,他只要对付赵群玉一人,也能让其他人忌惮。”
“因此,合作与打压并不矛盾。说不定陛下喜爱杨氏,也觉得她血统要比严妃高贵一些呢,要不然,严党那边怎么如此紧张,这杨妃还未诞下一儿半女,就流言满天飞了。”
刘复从小生在勋贵之家,见多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看的也远比章钤清楚。
章钤喃喃道:“所以,方良早就看透这一点,才不指望陛下,直接将上邽城内那些高门世家一杀了之?”
陆惟道:“他的法子也没用。他能杀得了一地一城的世家,杀不了南北天下的世家,只要一支尚在,就能繁衍下去,财货田地皆外物,那些家传的书籍学识,族谱宗庙,才是世家得以生生不息的原因,要想打破这个局面,唯有让天下人人都有成为世家的希望。”
他顿了顿:“长公主殿下今日已经上疏,请陛下将新举官法加上梁州与西州两地,在西北扩大推行,同时在三州之地修建州学、县学,鼓励民间设立书院,每招一个学生教满三年,可免一亩地三年赋。”
刘复讶异:“陛下同意了?”
陆惟:“自然,此法能打断世家垄断。形成局面还需几年,但陛下何乐而不为?”
当然,免赋、招生、修学,这些都会带来相应的空子和弊端,也许会让当地原本就有势力的家族出头,那些一贫如洗的平民子弟,也未必有真正的机会,就像当初上邽城里陈修和辛杭的案子,但万事开头难,能开这个口子,已是不易,如果不去做,永远都无法改变。
一步一步,总有一日,能至千里。
陆惟几乎可以想象,当新举官法继续推行,动摇到世家根基时,那些世家,会有怎样的疯狂反扑?而到时候,以皇帝为首的皇权,和以门阀世家为代表的阶层,将是谁胜谁负?
骨子里的唯恐天下不乱蠢蠢欲动,他竟有些期待起来。
公主清水泠泠般的目光望过来,好似洞察了他的想法。
陆惟微微一笑,举起杯子致意。
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公主的身份代表皇权,而他出身世家,他们二人本不该是因为这样的羁绊才聚在一起,他们应该像世间那些皇族与世家的结合那样,通过皇帝赐婚,家族联姻而相敬如宾。
若公主当年没有去和亲,走的应该就是这样一条循规蹈矩的路,那时她的夫君不一定是陆惟,她也不会因为这十年而变成与众不同的公主,而应该像博阳公主、义安公主,以及长安城内其他高门贵女一样,两人就像两条也许有所交集,却永远不会如现在互相缠绕牵绊不清的丝线。
想到这里,他起了身,握着手里清茶,走到公主的案前,撩起袍子跪坐下来。
在刘复和章钤诧异的目光中,陆惟温声道:“以茶代酒,我想与殿下满饮此杯。”
章玉碗笑盈盈:“为何而饮?”
陆惟:“谢上天,让我与殿下相逢。”
章玉碗竟也没有半分惊异,她好像知道陆惟内心所想,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如枝头花簇,因风而动,却也无风而动。
“好。”
刘复听得莫名其妙,但不妨碍他过来凑热闹。
“怎么跟桃园结义似的?我也来我也来,我也要跟殿下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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