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从宫中出来,必然还未来得及用饭,不知陆廷尉可否赏脸?”章玉碗也看见他的细微表情变化了,不由好笑。
现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她可还是被陆惟公然拒绝了的公主,上陆惟家里有些惹眼,来大理寺询问案情就正常许多。
“固所愿也,但不辞耳。”
蘸满墨汁的饱满笔尖往下一划,这个案子,就算是彻底画上最后一笔。
大理寺后院虽然有可供休憩的地方,但狭小逼仄,也不适合用餐,三人从后门走,直接去了东市。
今日非时非节,原该宵禁了,但东市却还一片繁华热闹,只因长安城汇聚天南地北的商贾,平日里往来贸易就十分热闹,加上过些日子是端午,天气潮热晚上不好入眠,朝廷特地放开几天宵禁,寓意与民同乐,于是这东市便通宵达旦,连寻常百姓也和过年一样,夜幕降临之后,此地依旧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真有些除夕春节的味道了。
陆惟都快忙忘了,也没空过来逛,刘复却对这等事最为上心,他早就在城中酒家订了位置,请来长公主,又喊上陆惟,三人如在边城那般,在长安酒楼上再度聚首。
其实叫席面摆在陆惟那里,当然也是能吃的,但是氛围又大不相同。
三楼的位置,刘复特意找了包间,四面隔开,隐私极强,又有一面临街,抬眼就能看见东市一片热闹辉煌,尤其这几日暂时取消宵禁之后,那真是喧嚣四处,星花千树,玉壶流光,皆为人间烟火气。
“好么,回来长安这么久,咱们三人也未在外头再聚过,今日把人聚齐,可不容易!”刘复长出口气,好像做成了什么丰功伟业,“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一杯,这酒是新酿的桑葚酒,也是这家酒楼的招牌,对身体有益无害。”
刘复介绍的自然差不了哪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旁人心目中已经形成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行家印象了。
章玉碗举杯浅尝一口,果然不错,她因受伤缘故,已经许久滴酒不沾,眼下被勾起馋虫,直接一杯仰头见底。
“在边城时,我就常听你说云来楼的东西好吃,怎么这次不订在那里了?”她有点好奇,左右看看,“这古意楼倒是有些年头了,得开了有十多年吧,我记得我还未去柔然之前,也曾来过的。”
刘复神秘兮兮:“说到这,你们最近忙于大事,恐怕都无暇关注,前些日子我就是想订云来楼的席面,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云来楼关门了,里头连桌椅都没收拾,头一天还在开门迎客,隔天就门户紧闭,那里头做糕点的师傅,我也认得,从前我常在他们那订糕点给我老娘,所以熟了些,我就派人找到那糕点师傅老常,结果老常说他也是头一天晚上才接到通知,说云来楼的东家准备回老家养老了,把他们工钱都结了,隔天就不必再去了。”
陆惟:“你说的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刘复想了想:“大概就在赵群玉出事之后吧,我之前也听说过,云来楼的东家好像跟赵家有些远亲关系,看来是真的,赵群玉一倒,云来楼没有大树可靠,倒闭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它这么大一块招牌,说倒就倒了,委实也有些可惜,后面估计会有人收购了重新开张。”
说话间,席面陆陆续续送上来。
有些菜是他们在边城吃过的,刘复故意点了重复的。
“让你们尝尝长安的味道跟张掖那家飞虹楼有何不同,可别说我挑嘴,吃过长安的,再吃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眼前这盘黄金鱼脍,是古意楼的招牌菜,入口确实与飞虹楼有明显不同,鱼肉更酥,鱼骨更脆,几乎到了一咬就碎成粉末的地步,那鱼肉又炸得金黄金黄,里面兴许还加了什么香料腌制,非但半点腥味都没有,反倒将鱼鲜都提上来。
的确是有区别,但也只有刘复这样镇日专注于吃喝的人,才能将两地的同款菜肴差异,琢磨得如此细腻。
章玉碗咬着鱼肉,唇角密密地带上笑意。
虽然她不像刘复这样爱在吃喝玩乐上钻研,可是身边有刘复这样的人,日子也会增加不少乐趣。
要说刘复没有心机,有时候他也活得挺明白的,知道自己不是上进的料,便索性不去到处钻营,守着自己那个爵位,也算吃喝不愁,任凭他老娘让他成亲相看也好,或学他死鬼老爹努力钻营,刘复都不干,他镇日就是玩,玩也要玩个通透,长公主和陆惟都是能人,围在他们周身的热闹也少不了,刘复这凑热闹的人,自然不肯错过。
三个人能凑一块,是因缘际会,是刘复本来叫苦不迭的差事,也曾是陆惟曾经诸多算计中的一环,但现在却自然而然,变成一份深厚的牵绊。
“老陆,今日陛下召你入宫作甚?案子是不是有结果了,章年都被拿下了,能处理吧?陛下应该会对博阳公主网开一面吧?嗳,是不是不能说啊,不能的话我就不问了!”
他如连珠炮似的冒出一连串话,又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
“无妨,但陛下没有说什么,我与谢相将事情经过禀报之后,他就让我们离开,不过当时博阳公主等在外头,他应该是要见的。”
陆惟摩挲着酒杯,连说话语调都缓下来。
他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尤其是长公主在侧。
哪怕还有刘复这张永不停歇的嘴在叽叽喳喳,他也不以为意。
“自打回长安以来,事情就没断过,赵群玉没了,还有个宋今岑庭,如今宋今消停了,岑庭也死了,又冒出个淮阳郡王和博阳公主,啊对了,陛下不是还要暂缓立太子来着?那严观海不会也要开始闹了吧?”
刘复说着说着,不由连灌了三杯酒压压惊。
“没回来的时候,成日盼着回来,觉得外头危险,可真等回来了,才发现这长安也不见得就多平静。话说李闻鹊也快回来了吧,你说严观海会不会为了立太子的事情,跑去拉拢他……”
“这是乱世,刘侯。”
章玉碗轻声道。
“你觉得外边危险,是因为你窥见了乱世的一角,你从前觉得这里安全,是因为若长安也乱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了,而你现在发现长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安定,是因为外面的乱,已经裹挟风暴,将零星风雨吹到长安来了。”
长公主温柔的声音让刘复为之一愣。
是了,从宋今、岑庭,到章年,哪个不是和南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没有直接联系,也有间接联系。
而南朝为何要通过数珍会渗透贿赂,千方百计与这些北朝权贵勾搭上?还不是为了图谋以后大计。
“还有南朝,是了,南朝最近怎么没消息了?燕国那么大一块肥肉被吃下去,咱们这边愣是不吭声,要我说,让李闻鹊在长安窝着属实有些憋屈,还不如让他跟雁门的白远换换,白远年纪大了又是老将,镇守长安也足够了,李闻鹊可以去北边震慑那些柔然余孽,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复絮絮叨叨,从前他可不知道这些,去边城一趟之后,也成长了许多,旁的不说,大局观和战略眼光,总还是有一些了。
可也只是一些而已。
“陛下不放心。”陆惟懒懒道。
在经过一系列事情之后,皇帝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固有的戒备心态,只有毫无根基的外来者,或者皇帝一手提拔的人,才能让他彻底放心,譬如长公主,又如李闻鹊。
钟离是老将,也称得上忠心可靠,但他年纪太大了,长安是天子卧榻之侧,皇帝担心他镇不住那些宵小。
“至于南朝没动静,是因为燕国大小也是一个国,灭国又非灭种,总要将百姓怀柔同化,并非几日就能完成。而且我听说,南朝内部可能也要不太平了。”
刘复其实不爱谈这些军国天下大事,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不知不觉开始关注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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