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郎只得先把吓傻了的儿子抱怀里,扭头见爹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此刻站在屋檐下一言不发看着他们。钱二郎心里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只得抱着儿子先回了屋。
王氏见自家男人就这么走了,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张嘴想叫他,还未开口脸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啪——”
响亮的巴掌声把躲在屋里偷看的孙氏吓得一哆嗦,她心里嘀咕后娘居然下这么重的手,不怕村里人说她这个后娘刻薄欺负儿媳嘛?这是不要名声了啊……便见赵素芬整个人骑在王氏身上,红着双眼一通打骂。
“素日里你们在外头怎么说我家狗子我都懒得与你们计较,可我不计较反倒让你们觉得我怕了你们!家里这么些人,我不信所有人眼睛都是瞎的,平日里篓子是被谁欺负打哭的,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你们冤枉狗子,我想着他是小叔,没法子,就该让着串子篓子一些,我事事不计较,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先紧着他们两兄弟来,这些年我做得如何,有没有一丝偏心,你们随便出去找个邻里问问,我赵素芬这后奶做得如何?!”
王氏被按在地上打,不敢还手一下。
赵素芬心头气狠了,后娘难当,这个家里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连下头这些孩子都一口一个后奶,若不是上头的人在教,屁大点孩子懂什么!
“你家儿子在外头被别人给欺负了,回家仰头一哭,你张嘴就能说孩子是狗子打的,哪家二嫂是你这么当的?啊?我问你,哪家嫂子是你这么当的?!你就算是把我赵素芬当外人,钱狗子他姓钱!他是你男人的亲弟弟!他是钱家人!你们这些烂心肝的东西去外头说我这个后娘的坏话也就罢了,连那么小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是一家人吗?啊?你们这是要害死他!你们这是要害死你们亲弟弟!!”她哭喊着骂道。
这顶帽子扣得太重,甭管王氏孙氏、甚至是她们的男人心里如何作想,但万万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便是心头恼怒爹在当爷的年纪娶个后娘回来,还生了个小儿子抢家产,他们再如何生气厌烦,这些话也是如论如何都不敢承认的。
王氏吓得连连解释求饶,连钱厨子都沉着脸骂道:“你瞎咧咧啥!儿媳不听话你教训便是,说这些没根据的话作甚?非得招来邻里笑话你才乐意?!”
赵素芬回头冲他狠啐了口唾沫,疯了般骂道:“你还怕丢人?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万事不放在心头,一心只在家躺着行那大老爷做派呢!”
“你——!”钱厨子没想到会被她指着鼻子骂,顿时气得双目圆瞪,不知她今日在发什么疯,竟然连他都敢骂了!他心头火顿起,作势挽袖,瞧着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赵素芬见此冷笑一声,把王氏甩开,自个从地上爬起来,抻着脖子冲他吼:“来啊,你敢打我你就来,你们不让我们母子好过,那今日大家都别想好过了!平日里你任由你那两个儿子儿媳欺负狗子和桃花,你这个当爹的站出来为他们说过一句话没有?!他钱大郎和钱二郎是你儿子,我家钱狗子就不是你儿子了?你这心也莫要这般偏!”
“你这婆娘信口雌黄胡搅蛮缠!”钱厨子怒斥道。
“我胡搅蛮缠?当初可是你自个求着我进的门!话说的那般好听,说家中三个孩子都已各自成家,我进来啥事不用操心尽管享福。我不图享他们的福,我就图个安生!自我进门起,你那两个儿媳是日日找我麻烦,我忍了,我这个后娘不讨人喜欢我有自知之明,便是我的桃花在家里累死累活屋里屋外啥事都得干,我都想着她既然吃了钱家饭,那便得给钱家干活儿!狗子出生后,你两个儿子儿媳看他是百般不顺眼,这些我都忍了!便说串子和篓子,整日跟在狗子身后在村里跑上跑下,他们兄弟被别家孩子欺负了,哪次不是狗子去打回来?啊!他一个小孩子去和人家大孩子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要被他大哥骂整天在村里招猫斗狗讨人嫌,这桩桩件件的事你们是都忘了!啥事都怪狗子,现在还敢往狗子身上泼脏水,不是他干的事硬是要栽到他身上,你就是这么当他爹的?你配当狗子爹吗!!”赵素芬彻底爆发了,老黄历一篇篇翻出来,指着钱厨子一通骂。
钱厨子被她骂得一张脸涨红,胸口阵阵起伏,指着她你你你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个婆娘敢这般指着家里男人骂?看见院子外有村里人伸头缩脑看热闹,钱厨子顿时有种脸皮被人扒下来踩的臊意。一股热流直冲脑门,他几个大跨步冲过去,举起手便要教训她:“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安生日子你不过非要闹腾,今日我就让你醒醒神!”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到脸上,钱厨子举在半空的手被人抓住,他心头怒火升腾,扭过头骂道:“今日哪个敢拦着老子……”
卫大虎肃着张脸,沉声道:“眼下狗子都哭厥过去了,您要在这个时候打他亲娘?”
第19章 19
◎回门(五)◎
这句话就差指着钱厨子鼻子骂你不是个东西了。
这是在钱家,钱厨子想打自己婆娘哪里需要挑时候?可眼前有个卫大虎拦着,这人是桃花的男人,偏偏还不是他亲女婿。他倒是想让他滚开,可瞧着卫大虎那个体格他心里也是发憷的。
一个枕头睡出来的,赵素芬一眼便知晓钱厨子心头在想什么,虽然这些年已经被伤透了心,可此时她仍是一阵心寒。她是三嫁来钱家,可也是钱厨子自个亲自求她嫁给他的,不是她赵素芬死皮赖脸硬要进他钱家的门,这些年她不曾苛待过他两个儿子,便是大儿媳再懒惰爱耍赖,她都叫她的桃花多做一些,勤劳一些,莫要和两个嫂子起冲突。
实在是后娘难当,她做得再好家里人都能挑嘴。
她的桃花被欺负,她叫她且忍着,等嫁人了,离开钱家就好了。
她的狗子被冤枉,她叫他让让串子和篓子,他俩是侄儿,你是小叔,你让着他们些。
忍来忍去,让来让去,忍让了这么些年,家里没有一个人说她一句好!这丧良心的钱厨子更是要对她动手,赵素芬心灰意冷冲进屋里,抱着哭厥过去的钱狗子嚎啕大哭。
钱厨子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老妻的哭声,一张脸皮滚烫如火。
院子外,村里人瞧完钱家的热闹,热心肠的便劝道:“厨子,你赶紧进屋劝劝你家婆娘,可千万莫要想岔了道,狗子还小呢。”
村里人都瞧着呢,赵素芬虽是三嫁,前头有过两个男人名声不好听,但她在村里不讨嫌,与那些个后娘后奶相比,她对钱家两个儿子孙子从未刻薄过半分。尤其是钱家两个儿媳,私下说了她多少小话?赵素芬都没有正经摆过婆婆的谱教训儿媳妇。
后娘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可以了。
钱厨子常年游走在各村落间做席,自认是个体面人,十分在乎面子,着实不愿被村里人瞧了家中热闹,尤其是这般丢脸的事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正待说话时,钱大郎突然从屋里出来,脸上挂着笑对村里人说道:“劳各位叔伯婶子关心了,今日家中小妹桃花带着男人回门,娘因为二弟妹的事儿和爹拌了几句嘴,这谁家过日子没个磕碰不是?都是一家人,关上门说开了就好。”
院子外的人连连点头,都夸钱大郎是明白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回头说开了就是。一家人和睦才能兴旺,兄弟之间也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翻了,不像话。
钱大郎笑容不变,心里却暗骂这些人吃饱了撑的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面上连连点头应是,端的是一副好体面。
钱大郎应付村里人,钱厨子自觉脸面被儿子维护住了,有人问起卫大虎来,他也笑着寒暄道:“是是是,那是桃花的男人,今日陪桃花回门……老婆子许是瞧见女儿回家,情绪激动了些……幺婆你说的是,转头一定和婆娘好好说,家和才能兴旺,是是是,您说的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赵素芬还在屋里哭着,外头钱厨子和钱大郎一唱一和,竟是把“王氏惯常诬陷狗子欺负篓子,狗子委屈得人都哭厥了,赵素芬给儿子鸣不平险些被打” 直接被他们父子说成“过日子的磕碰”,简简单单便糊弄了过去。
卫大虎气得直接转头进了屋,实在不愿再在这院子待上半刻,懒得看钱家父子那两张颠倒是非的脸。
屋子里,赵素芬已经从抱着哭厥过去的狗子哭,转为抱着自己的闺女桃花哭。狗子躺在床上安静睡着,小脸挂着泪痕,便是睡着也时不时抽抽两下,桃花看得心痛不已,抱着哭得伤心的娘,自个也伤心得受不住。
咋就这样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今日回门咋就闹成这样了。
卫大虎进屋,桃花看了他一眼,乡下的屋子哪里隔音呢,她娘在屋里哭,那父子俩在外间舌灿莲花维护颜面,明明是二嫂无故冤枉狗子,最后错的反而变成了她娘。
卫大虎没有多言,只看了眼睡着的狗子,伸手在他脸上和脖间摸了摸,安抚道:“狗子没事儿,就是睡着了。”
桃花一脸担心;“先前都哭厥了,我担心他晚间会梦魇。”
“呼吸稳得很,魇不了。”卫大虎笑道,自己这个小舅子可是个鬼灵精,他在旁边瞧得明白,他二嫂冤枉他时,狗子一双眼咕噜转的飞快,小短腿直接往地上一坐,张嘴就嚎。
狗子或许只是想闹一闹,哭一哭,只是没想到后头越哭越上头,最后收不住了,造成眼下这番结果。
可见心头也是真委屈了,假嚎变真哭。
赵素芬在女婿进屋时便渐渐收住了泪,她到底还是存了一分理智在,不能让钱家的破烂事影响了女儿在卫家的日子,有一个糟心的岳母,实是让人不喜的。她抹掉泪,伸手给床上的钱狗子拉了被子盖上,扭头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灶房把饭沥出来,桃花和大虎在屋里帮忙看着狗子,你们大老远走过来也累了,歇歇,都歇歇。”
桃花立马跟着起身:“娘,我帮你。”
“帮什么帮?自个安生坐下歇息!他们难道还想叫你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家给他们做饭吃?他钱家但凡要一点脸都做不出这种事!”赵素芬冷笑,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眼角还红着,整个人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练,走到院里里直接冲着两个继子的屋子吼道:“一群贱懒皮子大白日缩在屋里作甚?你们是瞎了还是瘸了要老娘伺候你们吃喝拉撒不成!个眼里没活儿的东西,不想吃饭了要当天上的老神仙就一个个在屋里给我缩着一辈子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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