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叔。”满仓腼腆的笑了笑,牵着林爷爷的手进了堂屋,担心老头拘束,他是寸步不离,给他娘看得都乐了,在心里嘀咕大儿确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在小事儿上怪体贴。
桃花落在最后,卫大虎见到媳妇,从周家村回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顿时就美妙起来了,仗着夜色,他伸手在媳妇脸蛋子上掐了一把,乐道:“肚子饿了,咱吃饭吧。”
桃花睨了他一眼,把他大掌拍开,盯着他脸瞅:“咋啦,脸色不太好,出啥事儿了?”
“还得是我媳妇,这都叫你瞧出来了。”卫大虎逗趣了一句,他蹲在院子里掬水洗手,跟着她进了灶房,把温在灶头的甑子给端出来,走到堂屋,他才说了句,“周家村出事了。”
“啥?”赵素芬正在摆碗筷,闻言整个人一愣。
卫老头也有些惊讶,他们这担肉挑粮食带被褥,一看就挺顺利,不由问道:“你们这是走哪条路回来的?”
“山路。”这一日就没歇过一口气,卫大虎一屁股坐在满仓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平日里是他小看这小子了,没想到耐力还挺强,回头进了山好生教教,“我和满仓刚到林大爷家,屁股才挨着凳子,就听见了马蹄声。”
接过媳妇递来的碗,他拿起筷子,也不招呼他们,先狠狠刨了两口进嘴里,胡乱咽下去,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油灯昏暗,大家伙便瞧着他耳朵动了动,是真动啊,瞧怪神的。
“两匹马,脚步声有些乱,听不太真切,估摸着人不少。”他大口刨饭,“眼下啥光景,一听就晓得是咋回事儿,见情况不对,我们就往山里跑。”
满仓低垂着脑袋抱碗刨饭吃,一声不吭。
“我们仨跑的快,跑进山时那伙人也到了村里,我们跑到山上时还能听见村里传来的惨叫声,估摸情况不太妙。”卫大虎说到这里顿了顿,瞅向林大爷。
老头便接过了话茬,把他们村想到的应付土匪的对策大概说了下,一抹脸道:“当初他们提出这个想法我就反对,土匪和赌徒有啥区别?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心又狠又大,和他们讲不了善心,只能靠武力硬碰硬。但是没人听,都怕死,想以粮换命,话说我自不量力,骂我其心可诛,孤寡老头一个,无儿无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是死了也是一身轻松,但他们不成,他们拖儿带女一大家子,可不乐意给我陪葬。”
这些话之前山上他都没说过,如今坐在卫家堂屋,人多怪热闹的,他便没忍住一吐为快:“都在私底下骂我私心重,因我家就在村头,若有事定是第一个遭殃的,我家没人,才想拉着全村人一起送死。都是一群泥腿子,没啥见识,平日遇到点啥事儿扛锄头举镰刀,面对村里人半点不怕,逞强好胜流血干架莽得很,可一听土匪就怂了,没那胆气硬碰硬,只愿示弱讨好。既如此,我也就不讨人嫌,学着他们杀猪杀鸡藏粮,人人都藏着心思,想着蒙混过关,我看在眼里,晓得这事儿怕是不会如他们愿,这几个日夜都没咋休息,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全都搬去了山里。”
他更狠,一成都没给土匪留,地窖是满仓头一回和他说藏粮,他去镇上逛了一圈,觉察不对,回来便开始挖,挖得又大又深。他家就他一人,每年也吃不了多少粮,今年的新粮他鬼使神差没卖,再加上往年的陈粮,几千近万斤在地窖里藏着。
因性子孤僻,他日日不在家中也无人起疑。
还想着满仓娃子一个,他家有多少粮食,他心里门清,他后头还使银子去镇上买了一些,零零总总存下来的粮食够他们节省吃个两三年。
可谁晓得呢?他这前脚刚把家搬空,后脚土匪便来了,好在是一切都遇了巧,满仓和他姐夫来了,不然他这倒霉催的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土匪,跑路不及时,就他这空空如也的家,这条老命许是今儿就得交代了。
若是如此,他得怄死,他那一地窖的粮食和肉啊,烂死都无人知晓!
一家子围着桌子吃饭,桃花捧着碗听得胆战心惊,她在周家村也生活了好几年,听到这些,心里突然怪难受。
在生死面前,那些矛盾好似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她扭头看向娘,见她咬着筷头久久未动,神情愣愣的,也不知在想啥。
吃完饭,赵素芬去灶房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泡脚,尤其是大虎和满仓,今儿都累狠了,得泡泡脚去去乏才行。
她在灶房忙活,也不要桃花洗碗,桃花也没争抢,晓得娘这会儿心乱乱的,许是想做点啥转移注意力,骤然听闻熟悉的人去世,心里头都会咯噔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何况是土匪进村杀人夺粮,此等祸事,无人不哀叹。
卫老头在堂屋里和林老头说话,俩老头颇有些一见如故,很能谈得来。狗子则缠着满仓问周二毛和村里的小伙伴,满仓啥都不敢说,他也不晓得周家村如今是个啥光景,更不知那群娃子咋样,任由狗子如何歪缠,他嘴巴都闭得老紧。
无论好坏,他都不想叫狗子知晓。
桃花则拉着大虎看院子里搁着的羊肉,今儿下午家中也是一阵忙活,为了省时间好搬抬,这头羊没剪毛,而是杀了后连皮带毛剥了一张,肉也没分,只切了脑壳,从中间分成两扇,娘把羊杂给清洗了,其他的半点没动。
整整一头羊,两扇整肉,加上一堆羊杂,装了满满俩箩筐。
眼下他们院子瞧着十分壮观,羊肉两筐,林大爷的猪肉两筐,还有一背篓的鸡鸭,那场面真是,比过年杀猪还豪气。
看着这么多肉,夫妻俩脸上却没多少笑容,笑不出来啊,只要想到它们是咋来的,心里便沉沉的,不得劲儿的很。
“不知道大哥他们收拾好没有。”卫大虎抄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明儿瞧着不是一个晴天啊。
“下午大舅母和三花过来了一样,帮着烧火杀羊,收拾好就回去了。”正说着,卫大虎便往前走了几步,桃花有些茫然,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路的那头响起说话声,桃花凝神一听,是二牛和吴招娣的声音。
小虎摇着尾巴窜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声穿透夜色而来,被爹娘叮嘱不准发出声音的铁牛小声叫了句“小虎”,小虎“汪”了一声,他哈笑着和小虎追逐起来。
狗子听见他的声音也从堂屋跑出来:“铁牛!”
“狗子叔!”铁牛冲过去,俩娃子顿时在院子里嬉笑起来,见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桃花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心头的阴霾也被驱散了几分。
陈二牛和吴招娣又担又背,依旧是粮食和衣裳被褥,这回就不止过冬的厚实衣裳了,连夏日的汗衫都得带上,米缸也是刮空了,还有几只小鸡被草绑了嘴被挑过来。
“没人看见吧?”卫大虎把院门推开,侧身让他们两口子进去。
“没呢,这几日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都把门窗关上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没发出声音,都仔细着,放心吧。”陈二牛把东西一股脑丢地上,粮食都是用麻袋系好的,倒也不妨碍事儿,鸡也赶到了鸡舍里。
吴招娣则把衣物被褥背去了屋里,桃花帮着她一道把衣物丢床上,腾出背篓来。
“家里还有不少,我和二牛还得走几趟,铁牛就留家里,你帮我看着点。”吴招娣道。
桃花点头:“你放心便是,铁牛我会看看,路滑,又不敢点火把,你路上小心些,慢点走。”
吴招娣笑着点头,说完便拿着背篓出去了,陈二牛也把箩筐腾了出来,夫妻俩叮嘱了一声铁牛要听话,随后悄无声息回了家。
他们前脚刚走,大舅二舅一家子也过来了,除了鸭蛋鹅蛋小丫三个小娃子啥都没带,被大人或背或挑着过来,汉子挑担,妇人背篓,满满当当把院子都要堆满了。
粮食,衣物,锅碗瓢盆菜刀,油糖盐,干活使的家伙什,锄头镰刀斧头锯子……
真就恨不得连一根瘸腿凳都不落下。
他们两家人多,东西也是一早便收拾好的,妇人们留下归纳收拾照看娃子,汉子们则继续回去搬挪。
整整大半夜的工夫,三家人来往数趟后,卫家院子里都要放不下了。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偏僻的下山,一行人如蚂蚁搬家般,肩挑背扛,悄无声息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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