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王孙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着刁难程俭,哪里来得及留意这位遮掩得十分严实的少女。
眼下见她从廊檐阴影中走出,大方端立在绿丛中,才看清绰约的白纱下,少女通身作道姑打扮,自有一种如冰似玉的清寒气。
杨三公子以扇掩嘴,话是朝着程俭问的,眼睛却定定地落在素商身上:“程兄,既带了佳人相伴,怎么不为我们引荐引荐?”
程俭冷着脸上前几步,与素商并肩而立:“她是我老师的旧识,是我的…朋友。”
“张羡钓先生的故交啊。”杨三意有所指地说着,做足姿态地行了一礼:“敢问姑娘芳名?”
素商生生受了他一拜,平静道:“我本槛外之人,偶然到访此地,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何必留下名目。”
少女言语间高傲,却令在场众人觉得理应如此一般。杨三的跟班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不愧是与名士多有往来,看这位姑娘行止,足显林下之风啊!”
杨三碰了个软钉子,但见有个台阶下,便也讪讪地顺着话头说道:“姑娘方才说,要代替程俭参加斗香会,可是认真的?”
素商信步走到摆满了香药的长几前:“我不才,恰对合香这等小技还有些心得。稻梁五味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芷所以养鼻也。程郎在养口之道上强过我十倍,我只好调弄些香粉来酬谢了。”
众人听出她明着是自谦,实则暗中抬高程俭,面上都有些忿忿。杨三身为领头羊,当然更看不过去,质询道:“姑娘有所不知,与寻常斗香不同,今日的雅集不单要评出合香质量高下,还要切合云念禅师抛出的题旨。你一个道教修行人,参与禅宗的斗香会,怕是会有文不对题之嫌吧。”
“这可不见得。”程俭环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插了进来:“老庄与佛,元不为二。禅宗讲求无修而修,无得而得,得之自然;老庄宣扬无情有性,无所不在,道法自然。你为形名所累,才是误了佛心的本性真空。”
“千江月、体体同,这位小施主得其心要了。”
青榆树下,一名清癯的剃度僧侣飘然而至,众王孙皆齐齐向他行礼,恭敬唤一声:“云念禅师。”
他径直走到程俭面前,微笑道:“施主小小年纪,能将老庄与佛经的要义融会贯通,实在难得。”
程俭拱手一揖:“让您见笑了。我对二教经典都涉猎不多,今日不过是拾人牙慧。”
云念禅师将莳喧园内众人环视一番,布讲道:“既是以香论道,道又在人人本心之中,自然人人可以参与,何须问明来处。”
此言一出,无人再好反对,只得眼看着素商列席。
云念禅师在上首位置坐下,闭目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金刚经》有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洒家应邀来此,听得诸位施主谈论佛心、本心、人心。而四处寻觅,找心不见。既如此,不妨以‘见我心’为题,请大家合一味新香吧。”
参与斗香者依次落座,每人各得一套合香和焚香工具。程俭随其余人在场外旁观,知道素商有着绝对的把握,不免还是要为她担心——毕竟她是初次和这伙人打交道。
女婢提来更漏,以一个时辰为限。选手们围绕题旨构思,有抬头望天作出神状的,有握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的,还有的来回绕着香药案几走动,似乎要从那满桌的小碟子中,强看出灵感来。
素商简单地将各种器具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手执红杉盒子与香匙,自去取香药。
桌上近百种香药,通通不设文字标识,全凭斗香者的嗅觉分辨。再是个中高手,面对着如此多的品种,少不得也要耐下性子,仔仔细细地嗅闻一番。但素商从旁边走过,步履几乎没有停顿。她果断地挑出了自己需要的那味香粉,揽开面上白纱一角,移到鼻尖前一过,继而按照相应的用量,轻柔地抖落在红杉盒子中。
身旁的宛童不由得感叹:“太灵了。她是泡在香堆里长大的吧?”
其他人尚在纠结香方的君臣佐使,素商已将香粉准备完毕,一应倒入石舂中,以炼蜜调和。
女郎素手纤纤,轻拢慢捻过后,檀墨色的香丸逐渐在她手下成型。程俭看她如此从容不迫,那点为她悬着的心思也轻轻落了地,甚至有空去琢磨些有的没的。
合香的主题为“见我心”。那么,素商又是如何看待她自己的心的?
人群中突然自发让出一条路来,程俭抬眼一望,原是杨藏器亲自看热闹来了。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惊动场上,负手站在场下围观。
诸位选手锤锤打打,先后进入了合香的流程。反观素商,早早把制作好的香丸窨藏,手执一管斑竹笔,开始在一片喧嚣中练起大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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