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那些剑修天天斩妖除魔,不也是满手鲜血,剑下亡魂无数?天道贵生,众生平等,妖魔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就比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轻贱卑微吗?
何况他每次入世修行,都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之时,既然两国交战,凡人之间彼此自相残杀都要死那么多人,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白如烬却未料到,他明明已熬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甚至已看见迎他飞升的仙使捧花踏云而下了,祥云腾腾的天幕眨眼被乌云遮盖,象征着天罚的雷声轰然响起。
天雷再至,只是这次的天雷不再保留任何天道对求仙者的怜悯仁慈,一道道的天雷已摧枯拉朽之势当头落下。
仅须臾间便将他劈得几乎灵台崩毁,尸骨无存。
那一刻,震怒、不解和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想也未想便向天横出一剑,挡下滚滚惊雷。
所有混乱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奇异地沉淀下来,白如烬冷静无比地想,既然此间不容我,那我便弃此间而去。
三千世界,总有一个能容得下他得证大道。
面对更为盛怒的天雷,白如烬冷笑一声,自爆金丹释放出了这千年来所屠戮的无数亡魂,一时间鬼气与怨气充斥天地之间,甚至引动九幽之下黄泉中的万千亡灵哀嚎呼应。
人界、修真界乃至仙界皆被这冲天鬼气所惊动,其中以人界首当其冲,眨眼间厉鬼横行,白骨遍野,无数凡人被卷入浓浓鬼气之中。轻者魂魄受惊,日夜难安;若遇到穷凶极恶的厉鬼,那便是连人带魂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天道震怒,遣下执掌正阳雷法的彭蠡龙君诛灭借着鬼气掩藏行迹的白如烬。
彭蠡龙君找到他时,自爆金丹的他其实离身死道消也只有一步之遥,正因如此龙君一时大意,竟被濒死的他狠狠反咬一口,击碎逆鳞。
此时界碑已裂,两人同时卷入撕裂空间的洪荒之流!
“这之后嘛~”白如烬了无趣味地理了理自己飘逸的袍袖,“三殿下应该也知道了,落入此间的彭蠡龙君身受重伤,蛰伏在平凉湖底。但他杀我之心从未停歇过,尤其是在我唤醒灵脉之后,心怀慈悲的龙君似乎更加坚定地想要铲除我了。所以,只要放出一星半点我的行踪,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引诱到新京当中。”
他向沈檀微微一笑:“这世间的缘分大抵都如此奇妙,为了延续你们沈家的江山,彭蠡龙君断角剖心,被封印在这皇宫底下百年之久。而你作为百年前沈家最为正统的嫡系血脉在死后魂魄被吸入法阵之际,阴差阳错附身到了垂死的彭蠡龙君身上。”
说着他微微皱起眉,很是诚挚地问沈檀:“我说了这么多废话,是在拖延时间。三殿下您难道也是吗?”
沈檀坦然承认:“是啊。”
电光火石之间,青黑长枪如长龙出云,咆哮着从国师背后破开黑光,犹如利矢笔直地刺入国师后心。
半虚半实的人影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他含笑的面容冷淡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是我本体的?”
沈檀听也未听,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强行融合了青龙剩下的半颗心脏,此时的他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连同身形也如国师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昂起金眸,漠然抬手,青黑长枪重新落入他手中,闪身如电,一枪再度凌空而至,朝着白如烬当头劈下!
白如烬的身影在被长枪贯穿之时淡薄了许多,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竟是躲也未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本座杀伐天下之时,你恐怕还只是这世间一粒沙尘!”
枪尖落下剎那,竟生生被他一手攥住,淡漠含笑的眼底此时尽是冰冷寒光:“竖子受死!”
“喀嚓”长枪折断,一柄薄如蝉翼的黑刃从他掌间猝然滑出,横切向沈檀腰腹!
“你废话真挺……”一个黝黑的脑袋恰在此时从沈檀怀中冒出,圆鼓鼓的脑壳直直撞上了黑刃,嘭地一声巨响,直接将李药袖剩下的话撞没了影。
已被暴怒的青龙遗念所控制的沈檀身形一滞,金黄璀璨的竖瞳轻轻一抖,他似恢复了片刻神智,怒喝道:“李药袖!”
李药袖两眼转圈地捂住生疼的脑壳,宛如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摆摆,向后呱唧一下倒在了沈檀怀中:“好晕,我好晕。”
沈檀:“……”
白如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本命剑竟被这只由自己亲手炼化出的镇墓兽一击震碎,来不及勃然大怒,断枪已携雷霆而至!
若说曾是宗师的白如烬最为憎恶什么,无疑是执掌雷法,天克修罗道的彭蠡龙君。穿梭两个世界,没想到竟会再次被这同样一柄长枪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彭蠡龙君,即便身死道消,你也阴魂不散哪。
白如烬避无可避,硬生生地被断裂的枪尖贯穿肩头,带起一簇飞溅的血花,凌空倒飞数十丈。
电光由他的伤口深入四肢百骸,带着青龙的怨念凶厉地席卷过他的四肢百骸,白如烬的身影一时淡得近乎透明了。
李药袖捂住被震得仍旧嗡嗡响的脑袋,两眼冒着金星顽强地再次从沈檀怀中探出头:“他,他他死了吗?我眼前好多星星在飞,看不清……”
“……”沈檀垂下无机质的双眸,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又似是没听懂,他沉思片刻,伸出根手指强势地不容抗拒地一指将她戳回了怀中,冷冷道,“睡觉。”
“……”头晕目眩的李药袖轻而易举地被戳倒在怀,她大怒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这狗男人在发什么疯!这是睡觉的时候吗!她能睡得着吗!
沈檀冷冷盯着这只不知死活,胆敢咬他的小小妖兽……
请嗤一声,收回手指,罢了,眼下杀气为重,不与这小妖计较。
他手提断枪,一步步踩过断梁碎瓦,朝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白如烬走去。
一只干枯的手臂突然横在他面前,嘶嘶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暴突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塌陷的嘴唇一直不停蠕动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檀与他对视一剎,似是没看到他般漠然提步跨过那根只蒙着一层薄皮的胳膊。
沈祈颓然地倒在地上,无神的双眼看着青年沉默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
最后一缕生机缓缓地从体内抽离,他知道自己又要死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在很多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一次他满怀恨意闭上了双眼,如今回想,他到底是因为真得认定了沈蠡是毒害他的凶手,还只是因为不甘心如此轻易地被迫放弃手中的一切而仓促找到了一个理由呢?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沈祈睁着血红的眼睛,咽下去了最后一口气……
“死了啊~终于死了,”满身是血的白如烬忽然低低笑道,“沈家最后一个嫡系血脉终于死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本已黯淡下去的黑光骤然爆发,溃散的法阵顷刻间连结而成。
沈檀金眸一凛,身如闪电眨眼已在白如烬面前,断枪横扫而过,却是落入一片虚空之中。
白如烬平底消失,再出现时已是飘然立于高空之中,他浑身浴血,黑光萦绕,宛如闯出地狱的修罗恶鬼,神情却如神佛般悲悯仁慈。
白如烬轻轻一抬手,淡声道:“皇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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