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肯采纳陈公绥的建议,他对陈公绥很客气,陈公绥在感激之余,也对这位郡王抱有深深的敬意。陈公绥初次见到荀靖之时,荀靖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修士,出身似乎平平无奇,然而乾佑末年的一场变乱,使他暴得高位。暴得高位者,身边忽然出现了溜须拍马之人,最容易变心。不过荀靖之不是很看重自己的郡王身份,待人接物时,眉眼之间从无盛气凌人的傲慢神色。
陈公绥为官三十载,见证了许朝朝中从庄宗一朝到如今风气的变迁。如果要陈公绥来说些什么,他会说风气的变迁与录公有关,庐江卢家的卢鸿烈太聪明了:许朝南下,流民涌入南方,均田制崩坏,录公提出两税法,重新安定天下,他确实有足够的聪明才智。
哀太子在位时,卢鸿烈藏锋多年,保全了自身,哀太子死了,他成了录公,这次他想要的太多了,他要保全整个门阀体系:南下不久后,录公提出的几项计策中,有一条死死扼住了科举制。暂停科举、压下寒门子弟和庶人的机会,录公一招制敌,让庄宗、孝仁皇太女甚至哀太子打压累代士族的努力化为了灰烬——扼住科举便是保住了门阀士族,南朝风气重临。
录公是个聪明人,他的计策达到了目的。如今朝中再次以门阀子弟为贵,门阀子弟崇尚清贵风雅,不愿意亲自处理繁琐事务,将之斥为“浊务”,清浊风气自南朝结束后又一次弥漫开来。陈公绥认为录公实在太聪明了,他的聪明使得他的贪心得以成功,而他的贪心敲碎了寒士们的梦想。陈公绥尊重荀靖之,也因为作为高贵的高平郡王,荀靖之从来不避讳处理“浊务”、不轻视寒门子弟和庶人,他不肯以门阀之贵为贵,走得了土路也下得了田地。
陈公绥最初担心荀靖之来越州任职,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没有百姓。贞和元年,陈公绥曾和崮原郡王一同在黔州任职,陈公绥说黔州附近几郡发生了旱灾,建议崮原郡王上表朝廷,为几郡减税,崮原郡王听了陈公绥的话,天真地回他说:“旱吗?不旱呀。你看官署里的树不是长得挺好的吗?”
崮原郡王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不愿意处理政务,也懒得关心百姓,他有天真气,但是这种天真出现在公务中时意味着无知,这不是一件好事。和崮原郡王共事的经历使得陈公绥再面对宗室子弟时,心里总有几分没底。不过,高平郡王确实是做事的人,陈公绥随同荀靖之出去了两次后,就不再怀疑高平郡王的心意了。
七月十三,荀靖之去会稽郡外拜访几位长命老人和乡贤文士,陈公绥留在城中处理公务,没有同去,高平郡王独自外出,要是他有一百颗心,能放下九十八颗心。
许朝人言:“落纸如漆韦诞墨”,荀靖之看望乡贤文士,除了送布米之外,还送一块韦诞墨。寒门文士久沉下僚,韦诞墨不是易得之物,荀靖之以此墨表示自己对文士的重视。
荀靖之离开会稽郡到郡外来,不曾惊动任何人,衣服也只是穿他自己的衣服,不穿官服。他自从在卢州一个叫西同的村子里听说过男子杀妻藏尸、诬陷妻子偷汉子逃跑的事情之后,就再也不把乡村当作不生机心的桃源了。乡村之中,家族聚居,人情有时候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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