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点钟,他看着面前桌子上的草稿,终于对自己的准备基本满意了。至于彻底满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国民议会的大厅就是个蛇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吞噬掉一个不幸的祭品,如果想让自己的同僚而非自己成为牺牲,那么再怎么充分准备也是不为过的。
他简单地吃了晚餐,在晚餐桌上读了三份晚报,满意地看到这三份报纸都对向摩洛哥派兵的提议表示赞赏,就连其中那份通常偏左翼的《高卢人晚报》,也只是在头版不起眼的地方提到如此快就做出决定“未免仓促”。这几份报纸他读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些赞扬他的社论,读起来真是比吃了蜂蜜还甜,必得多读上几遍才能尽兴,于是当他终于让车夫套车前往奥赛码头的外交部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随着夏天的到来,巴黎的夜间也变得越来越热闹起来,白日的酷暑逐渐散去,人们都选择在相对凉爽的夜间出来寻欢作乐。餐馆,酒吧,咖啡馆和歌舞厅的招牌在黄昏时分点亮,直到深夜两点半依旧灯火辉煌,明亮而又热闹。欲望的气味在空气当中扩散,每一根煤气灯柱子下都站着一个撩起裙子的女郎,她们朝着过往的行人和马车撩起自己的裙子,假珍珠项链随着她们胸脯的起伏一动一动的,那从裙子里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像磁铁一样,将转头看向她们的男人的目光吸引上来。
这座堕落的巴比伦,已经化身为一座巨大的风月场,男人与女人为了原始的欲望,公然在街角或是咖啡厅的门前讨价还价,而本地的居民们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推着婴儿车,带着自己的太太,若无其事地从这些人的身边走过去。空气闷热而潮湿,像是某个低等舞女的卧室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臭味,这臭味沿着街道扩散,让平日里体面的绅士们像发情的公猫一样,也变得焦躁起来。
吕西安的马车超过了几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那些马车的主人打开车门,朝下面扔出几个金币,吸引来一群流莺围绕在马车的踏板前,整个社会的金字塔都在沉沦,所有的阶级都在堕落的泥坑里打滚。宏伟的“世界之都”到了夜间就乌烟瘴气,大人物们以身作则,带头扎进各种肮脏的勾当里,像萝卜一样深深地陷在里面,拔也拔不出来。
马车过了塞纳河,这里距离外交部大楼不远,两边的街道终于安静了些。马车慢慢减了速,接近外交部大楼前院的入口,吕西安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借助煤气灯的灯光,将窗玻璃当作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外交部大楼与巴黎的其他许多政府机关办公楼一样,曾经都是某位贵族在城里的宅邸,有的在大革命中被充公,有的则是在漫长的十九世纪里被破产的家族后人卖给了政府。这些建筑并不是作为办公楼设计的,可如今却被迫挤进去了几百名职员,因此拥挤的像是加尔各答的黑牢一样。当吕西安还在这里的时候,凭借作为德·拉罗舍尔伯爵秘书的特权,他获得了一间位于德·拉罗舍尔伯爵办公室隔壁的单间——伯爵的办公室当年曾经是宅邸里的一间客房,而吕西安的办公室则是用附属的壁橱改造的。就是这样的一间办公室,依旧让他成为了许多老资格同事眼红的对象,毕竟连许多做到主任级别的工作人员,也只能用纸屏风隔开一片区域,当作自己的“办公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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